一百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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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小姑娘吃饱喝足,又在一旁的树荫下摊了好一阵,这才慢慢悠悠爬起来,到阿泱他们跟前来说话。
阿泱本就因为干粮和水都被她吃完有些气恼,眼下更是因为这小姑娘不可一世的态度,气的恨不能揍她一顿出气。
方才这姑娘撞倒离墨,害她手臂上被乱石割开好几处伤口。要不是他之前总跟在药爷爷身边,有幸识得几种野草能愈伤,恐怕离墨此刻便只能任由那些伤口暴裂了。
“诶,谢谢啊!”那小姑娘语气虽有些不善,但离墨听得出,她是真心想要道谢的。
还未帮离墨把药草泥敷完,阿泱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欲起身理论,却被离墨拉住,“阿泱,别……”
看得出,这个小姑娘举手投足间,还是颇有修养的。
要是猜得没错,她应该就是这附近哪户小康人家的孩子。若不然,一个野生野长的孩子,又怎知吃了别人的干粮,非但不跑还过后来道谢。
看来她流落之前,一定是丰硕人家的小孩。倘若不是饿得发了疯,肯定也不会去抢她们的干粮。
见离墨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小姑娘心里越发愧疚了,脏兮兮的小脸上,顿时滑下两行清泪。怦然一声,小姑娘跪到他们跟前,说,“娘子心善是好人,天爷一定会保佑娘子。采芽儿不知羞,抢了恩人的馒头,还请娘子责打出出气。”
小丫头这声泪俱下的模样,的确让人又于心不忍了。
离墨不让她下跪,说,“馒头本就用来吃的,看你模样该是饿了许久,不似我们上午还吃了些果腹。再说,我们也不怪你,我看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晃荡也不安全。不如,就跟我们一道做个伴儿,呃对了,你还是起来说话吧!”
即便阿泱还是一脸黑,采芽儿依旧被离墨留在了身边。
两人的北上之行,瞬间有三人为伍的倾向,阿泱能不沮丧吗?还好,当采芽儿听说了他们要去杭城后,果断的拒绝同往。
这下不仅是离墨不解了,就连他都有些好奇。
采芽儿的家人都相继死于匪寇,按理说,她眼下除了跟着他们,几乎是再无其他去处。
与其像之前那般流落,不如跟着他们去杭城找人。说不定将来,以离墨口中要找的那位妹妹在江湖的地位,采芽儿也能讨得个衣食无忧的差事。
可这般简单的道理,却被采芽儿拒绝了。
理由,竟是能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杭城已经失了,早就听城里逃出来的人说,晋军入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就连十二三岁的少女子,都不肯放过的。眼下去杭城,手无寸铁的百姓,还不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像是听到了不可置信的消息,离墨险些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什么?”
“好姐姐,好娘子,我劝你们还是别去杭城了。采芽儿知道有个去处,一定能保咱们平安。”
离墨沉默了,因为她知道,石敬瑭虽说曾对师妹做出不伦之事,但其玄氏一族的为人,她还是能相信的。
一个落魄的族群,能在甘州那么复杂的番邦中屹立不倒,还能勇于站出来跟回鹘王朝抵抗。这样的人格魅力,绝非一般宵小能做到。先不说晋人向来彪悍不羁,可若是军队中没有严格的自律,又怎可能这些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她是不可能相信的,即便晋人现在攻入杭城的主将是石敬瑭。
阿泱在一旁听的真切,得知采芽儿有好去处,便迫不及待的问,“如今边北到处是兵匪,何处又能保一方平安?”
“金陵啊!”采芽儿眼中瞬间亮了起来,说到金陵时,口中星沫都忍不住喷出,“如今我们这方,可都是被划进了齐国,我们都不能再自称是吴人了,眼下晋人打过来,我们齐人最后的依靠,可不就是金陵的齐王了吗?”
闻言,阿泱满眼的期待,却在扭头看见离墨的面色苍白后,又一次欲言又止。
采芽儿希望他们能同自己一道去金陵,遂又说,“听说齐王身边那位徐先生,可就是当年徐大将军家的义子,大将军勇猛的名声,那在我们家乡,可是振聋发聩般的响亮。徐先生是大将军的后人,那自然也是勇猛非常,我们老百姓,就都指望着这位徐先生了。”
“……徐先生!”离墨心中那根弦猛然被震了一下,像是人生的新序章,又被泼了一瓢冷水。
发誓再也不与过去相认,却不知不觉,还是活在了过去的笼罩中。
“杭城这趟,我非去不可。”离墨突然严肃的样子,让一旁满眼都是她的阿泱心里生出了丝担忧。
三人间都因离墨这话,开始变得有些奇怪的沉默。
采芽儿最觉尴尬,整了整身上脏兮兮的大褂,便向他们二人道别。
“既然哥哥姐姐不便去金陵,那咱们便后会有期吧!”
阿泱也学着采芽儿的作揖,朝她回礼。“保重,一路顺风。”
“嗯,你们也是。”采芽儿年岁虽不大,可言谈间,竟有了些沧桑。“杭城不远了,朝着林中的乱石路,走到尽头再上官道走两日路程,便可到杭城外。”

“……不远了!”离墨喃喃自语般望向采芽儿指向的方位。绵延消失的乱石路,在树林中隐去了尽头。仿佛深不见底的未知,让她的心情复杂又敏感。
“姐姐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吧!即使到了杭城,也不见得还能顺利入城。如果哥哥姐姐到了城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可千万要记住,往东走,只要不停下,就一定能逃出来。”
“谢谢你采芽儿!后会有期!”
目送采芽儿单薄的身影远去,阿泱有些感伤。
不是因为采芽儿孤身一人远走,而是采芽儿临行前说的那番话。很显然她就是从杭城逃难出来的,城内什么情形,想必采芽儿是亲身经历了。
他担忧离墨的身体,这些天的跋山涉水,早就将她才见好转的身体,又反复折磨透支。
能强撑着来到此处,已经是他所不能想象的了。
此刻,离墨望着树林里那条乱石路失神,浑然不知,阿泱此时逐渐滋生的怒火。
他其实早就知道,离墨心里一直就装着别人。只是无论他怎么问,离墨都不愿提起。可他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有多少个晚上,离墨悄悄捧着那件黑袍抽泣,他看在眼里,除了心疼也没有其他办法。
离墨说,她的妹妹去了杭城一直未归,可他偏就信不起来。
因为当他第一次救起她时,他还依稀记得,她浑浑噩噩中,口中唤的是‘师父,不要娶她……师父,师父,带我回家,回家……’。
他虽只有十八岁的年纪,可一点也不比活了几十岁的人糊涂。
离墨一直就像个神秘的仙女,他也曾在暗地里仰望,也曾幻想着与她的美好。可当痴恋慢慢变得自私,他便也再不受控的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这都多久了,你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他可曾来找过你?你还是不肯死心,是硬要搭上性命,都不肯放过自己吗?”突然,阿泱抢过离墨搁置一旁的包裹,发疯似得将包裹里那件黑袍翻出,正欲将之撕破,下一刻离墨起身便与之争抢起来。
大病初愈,离墨根本不是阿泱的对手,几番争抢下,离墨竟猛烈咯血起来。
如此便吓得阿泱扔下黑袍,慌神慌脑的来扶她。
“……离墨?离墨你怎么了?离墨不要吓我!”
“咳咳,我,我不……咳咳,还给,我!”
看着离墨执着的将黑袍抱在怀里,阿泱又心疼了。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伤害你。”将离墨瑟瑟发抖的身躯拥在怀里,阿泱小声说,“你若忘不掉,我便等你忘掉。你若要找他,我便陪你找他,只要你不离开,我便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
离墨被箍的很紧,本就无力挣扎的她,此刻也只能委屈的靠在阿泱的怀里哭。
她也明白阿泱对她的心意,只是,她不敢去逾越的鸿沟实在太多了。
即便阿泱本身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年龄,可她早就嫁人妻,为人母了。即便一张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可她的心,早就不再完整。
只把阿泱当做弟弟看待,却不知不觉中,这张脸又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就不该救我!”
“只是,不要去杭城,好吗?”
二人自说自话,即使都知道对方此刻听不进任何建议,他们二人的心,就像两个世界的平行线,彼此相望,却不能交融。
哭了许久,离墨喊累了,并且答应阿泱不去杭城,阿泱喜极而泣,捧起离墨的脸便亲了一口。只是这生疏别扭的动作,着实惊到了离墨。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山林中又不知是否安全,毫无办法挣脱阿泱的离墨,就被他背起一路朝杭城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么迟才往金陵去,不知还赶不赶得上采芽儿那丫头……”阿泱自说自话,离墨闻言,浑身一阵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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