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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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庭璋听着铺子里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知道他宝贵的午歇时光到此结束了,需要到铺面上帮忙。

他匆匆写下:

【是,夫子,晚上再向您详谈,此时要上工。】

顾采薇看后,怅然若失,唉,半工半读的孩子,真是辛苦。

柳庭璋一直记挂着午间夫子的留言,尤其是最后那一条,他不认识第一个字,不断想着,什么师重道?

好容易熬到铺子关门,他和其他伙计吃罢东家提供的晚饭,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

柳庭璋发现秦秀才比他还晚,此时还未到家,于是先将夫子问询的手边书籍,名字一一写在沙盘上。

【夫子,您中午说了五条,学生现下回禀。保密和时间之事,学生能做到。手边有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幼学琼林、对韵书。我爹那里书很多,以后可以借我看。第四条练字,应该如何进行?第五条第一个字,学生不认识。】

晚间饭后,闲来无事,顾采薇进了她现在的书房,也就是新命名的教室,看着丫鬟们将一些东西搬出来,她要用另一间房当书房。

恰好看到柳庭璋一大段的回复,她知道启蒙读物还算是齐全,放下了一半的心。她提笔,随意扯过一张纸来写道:

【最后一条,意思是你要如同敬重长辈一样敬重我,“尊”这个字你可以请教你爹,读音是祖昆切,有重、贵之意,至于练字,基础的是写字的动作,我这里看不到你,无法详细指教,练字时身体姿势、手腕用力方向、落笔轻重走势都是有讲究的,你还需请教你爹才是。字帖,你能看到字,可以印着写,做描红。】

柳庭璋看着夫子对那个陌生字眼的解释,似懂非懂。看来认字,还是要靠继父为主啊。

描红倒是让柳庭璋眼前一亮,继父手里有一本字帖,宝贝的很,直说等他认字够多,自己书写有了一些心得之后,才肯借给他。

用夫子的话打底不是更好?柳庭璋虽然不懂书法,也知道夫子这笔字是俊秀飘逸的,比匆匆一瞥的字帖中字迹更加灵动自如,更比继父的板正字体强好几番。

正在这时听到院中有动静,是秦秀才与娘亲答对的声音,原来是继父回来了。

柳庭璋将自己不认识的那个字,一笔一划描到手边珍贵的粗麻纸上。然后快步出屋,到了秦秀才和娘亲房门外,敲门之后,得到应许,推门而入,向后爹请教。

秦秀才正大口灌茶,见了柳庭璋,放下茶壶,擦擦嘴角和胡须,接过麻纸,将这个“尊”字细细地解释了少年听。

祖昆切?秦秀才有些讶异柳庭璋知道这一点,又将标记字音的反切读法大致讲了讲,柳庭璋听得目光发亮,读书真是太有意思了。

听到继子问“尊师重道”的意思,秦秀才讲起天地君亲师,师长排位仅次于父母双亲,要像对待父母那样的尊重。

秦秀才还随口问柳庭璋:“这字是在哪里看到的?”

柳庭璋心想,将对面夫子像是尊敬秦秀才一样的尊敬,这是自然之理。没有他们,自己只是睁眼瞎,是他们改变了自己对于人生、对于未来的向往。

不过夫子要求自己保密,他自然不能告诉旁人。柳庭璋对秦秀才答说:“偶然在书铺前招牌看到的。”秦秀才点点头,不知信了没有。

柳庭璋再向秦秀才开口,请求教他练字。秦秀才从善如流,随后在教他认字之外,又着重板正他的下笔动作。

第二日,秦秀才专门买回来崭崭新的木制黑色长条戒尺,指导柳庭璋练字,嘴里念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戒尺一尺来长,两指宽,极为薄,要是使用得法,不费力就能在学生手心抽出一道红痕,此时的柳庭璋还没想到,它会在自己身上留下不少印子。

秦秀才一改往日的慈祥长辈形象,板着面孔看柳庭璋站在桌前写字。对他笔下字迹毫不客气地批评一番,再详细讲解了字意字形。

柳庭璋翘起的肩头被戒尺重重敲了,他忙将双肩放平。弯身太过,背心被狠狠一戳,柳庭璋打起精神,竖直上身。

秦秀才调整好少年的整体姿势,又去细看落笔,脑海中冒出“轻浮无力,笔势飘忽”的评语来,但是他并未开口,依然用戒尺传意。

戒尺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柳庭璋右手手肘到手腕一段连击三下,柳庭璋顺着指点调整高度。戒尺轻轻点了手腕关节,乃至握笔几个手指指节,柳庭璋随之放松用力,终于将握笔姿势学到了位。

这个过程大约费了大半个时辰。不知不觉,柳庭璋已经出了满头大汗,秦秀才方才开口:“璋儿,记住这个姿势和感觉,这样写字才对。”柳庭璋重重点头。

秦秀才让柳庭璋放下木枝,站到一旁活动手腕,看他示范。柳庭璋一放松,才觉得肌肉紧疼,想来是刚才绷得太用力了。

木枝虽硬,没有毛笔那样顺手,秦秀才握住之后,文人风范自然出现,他稍稍适应了一下,在沙盘上写下“庭璋”二字,让少年看他运笔落笔。

柳庭璋不自觉在心中对比不知名夫子和后爹的字迹。他不懂书法,说不出什么门道,只觉秦秀才字体板正,横平竖直,不如夫子的字那么好看精妙。

如是十余日,柳庭璋在练字一事上,从门外汉变得有模有样了起来。夫子也在纸上说他大有进步。

九月底的一个晚上,月亮被云彩遮着不露头。秦秀才又是风尘仆仆,很晚才到家。

一进家门,他将孟氏与柳庭璋叫到正房,严肃地说道:“我本想残生就靠着官府贴补,不再另谋生计了。但是前一阵子,璋儿说要考科举,实在让我触动,我既然被叫一声爹,总要为儿子出点力才行。”

他摆摆手,示意准备开口的柳庭璋先不要说话,待他说完:“实话与你们母子说罢,最近我早出晚归,正是为了寻个生计,让璋儿能够不用再当学徒,可以专心读书。我想租个院子,开个私塾,招些蒙童教书启蒙,也算为家里赚些嚼用。我虽然学问不深,总不至于误人子弟。”

柳庭璋忍不住插话:“爹,您不是很不屑私塾先生么?”

秦秀才慢慢说道:“在教你认字练字的过程中,我也算多少想通了。即使不能做大儒名师,便做启蒙老师,其实也是好的,何必计较夫子这个名称是不是当得起呢?我眼下已经大致看好了一处,位置离家也还算近,大小合适,就是不晓得能不能将私塾开起来。”

柳庭璋只觉得满腹感动和惊喜,没想到继父好像与世无争、不事生产的样子,其实也在为这个家而奔波操劳。千言万语,他只能微颤着声音叫一声“爹。”

孟氏自然更是知道好歹,她是秦秀才的枕边人,近期,每日都要洗涮夫君沾满灰尘的衣衫鞋袜,夜里能听到夫君累到打呼的声音。原来他不声不响是在谋划这样的大事。孟氏心中五味杂陈,掩饰般的侧身,不想被家里两个亲人看到自己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

秦秀才微微一笑,先后拍拍母子二人放在桌上的手背,再补充说道:“我本想等开办起来,再告诉你们的。毕竟我怕自己白忙一场,徒劳无功。今日我终于跟中人交了院子租金,实在是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事情,得意难止,便吐露出口了。而且,也想让璋儿就此辞了铺子学徒的差事,就到私塾来读书习字吧。”

三人兴致勃勃,就整理院子、开办私塾的各项细节又聊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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