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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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日被罚至今,年仅十七的信,心思如同在油锅中翻转的炸货一般,七上八下。先是有些不服气,后来满心都是对不起父王的念头,此时再听被逐,好像都没有什么痛感,人都木了。

还算清醒的人,就是老三顾值了。他从小爱财,经营铺子颇有一套,名下产业越开越大。如今不过十四岁,与二皇子同龄,与他不认识的柳庭璋也同龄。

也可能是做生意磨练出来的机敏,顾值接受现实、随之应变的意识和能力此时就显现了出来。

他知道皇子们靠不住,皇上主意轻易不改,自家父王刚刚过逝,只怕二哥被逐一事,会成为定局。

顾值哀叹一声,反而努力振作精神,劝慰二哥信,说是趁着诚王妃一行还未进京,他最好能在路上赶去,见父王遗体最后一面,拜别母妃。

至于今后谋生立世,顾值掰着指头数给信听。皇伯伯只是降他为庶人,并无羁押扣押的指令,那么换个角度想,信反而是个自由身,天南海北都可以去。

要不然,就帮着顾值到国内各州铺展生意,自己也算有个事做,要不然,就到孟州,去投奔孟王伯也好,去投奔岳父彭家也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着三弟冷静的声音,信也慢慢找回了理智。是啊,他还年轻着,做错事就改,愧对父王就赎罪,愣在王府中,可绝不是上佳选择。

信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抽的手都发红,脸面更是迅速紫涨起来。

这下子将顾值惊了个好歹,他连忙上前,紧紧拉住信的手,问二哥何至于此。

顾信说道:“父王这么突然就去了,我难辞其咎。一个巴掌而已,算是给大哥和你一个交代。完全是我年轻气盛,带累了王府。”

兄弟二人因为政见不同的隔阂好像一下子消失了,顾值只能叫出个“二哥”来。

顾信继续说:“大哥不在,那就麻烦三弟你帮我捎话吧,我也不专程去他眼前讨嫌了。圣旨已下,我这就带着彭氏离府离京。”

他拍拍三弟稚嫩的肩膀,话语不自觉带了哽咽:“还要多谢你提醒。我虽然有罪,还是希望能当面辞别父王母妃,再见见采蓟和采薇。”

“至于王府,今后就靠你们了。”话说完,看着顾值郑重点头,听着弟弟叮嘱他保重的声音,信像是找到了前行方向,再不回头,大步踏出正殿,朝着自己院落而去。

彭氏以夫为尊,唯命是从。不过片刻,两人已经收拾妥当,只是小小两个包裹,明眼看着装不了什么细软金银。

王府中的下人身契都属于王府而非信自己,因此他身后孤零零的,一个随从都无。至于彭氏这边,只有从孟州到京、陪嫁的两房家人,大约七八人跟随着,众人面上都有凄惶之色,未来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世子顾传和世子妃张氏、直郡王顾值送别信夫妇到了府门外。

看着曾经在京城被追捧、意气风发的郡王爷,如今落魄至此,顾传欲言又止。

他们担心人多口杂,只能以目示意,甚至不敢流露太多不舍之情,生怕被人添油加醋告到皇上那里,说不定又是什么罪名。

信缓缓松开挽着彭氏的手,退后几步,朝着诚王府门,郑重其事,撩袍下跪,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再度拱手,向兄弟们辞行,一句“保重”胜过千言万语。

诚王府众人,立在原地如同石化一般,眼睁睁目送原本是府中一支的信等远去。

信单手搀扶着腹部隆起的娘子彭氏,低低劝慰加保证的话语还能飘过来到府门外人的耳边,然而,就此一别,以后就是云泥分际了。

顾值已经派下人赶往山庄,告知母妃等人,信会在途中拜别。

信放心地将这些事务托付给了三弟,拜别之后他会携带妻小,投奔孟州岳家,说好了安顿下来就给京城这边报信。

走出京城,在附近村落里,信按照顾值留下的指引,让彭氏与下人在妥帖的人家暂住一晚上,他自己则借了主人家的马,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赶往母妃回京之路。

骤逢巨变,诚王妃只觉心力俱疲,这一日像是漫长的没有尽头。

她爱恋了一辈子的夫君、依靠着的主心骨就这么突然离世,自己却不能随之而去,也不能倒下,还有数不清、桩桩件件的事务纷至沓来,都等着她拿主意。

她带着一双年幼子女,在这偏远的山庄,消息闭塞,还有二子被罚前途不明,肯定要分秒必争,重回主动。

因此,当务之急是扶棺回京,等到了诚王府再进一步安排今后事宜。

诚王妃安排着,简单收敛了诚王遗体,没有坐等皇上或者诚王府传回来的音信,她们一行便出发下山,甚至连行李都不等,留下信得过的多年管事,由他负责善后。

这样一来,诚王妃、顾采蓟、顾采薇在路上不知名的打尖小店用过了自备午饭,稍待修整又继续赶路,还不知道皇上又对信下了旨意。

渐渐地,黄昏了,落日像是一个舍不得退场的老人,固执地守在西边天际,然而到底光线一点点昏暗了起来。

她们这一行简短的车队,两辆马车处在中间,前后近十个侍卫骑马围着护送,马嘶车行,路上黄土飞扬着,迷离了马上之人的视线。

谁都没想到诚王就此仙去,在山庄上,根本一时之间找不到棺材。

之前为了尽快出发,一切精简,诚王妃和顾采薇同乘一车,空出一辆马车来放置诚王遗体,顾采蓟带着几个下人在车上守护着。

要是依着顾采蓟以往的性子,他必然是要骑马前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

目睹父王过世,他除了当时独自跑出房门,不过片刻即回,瞬间长大一般。他双眼虽然通红,但是能够听着母妃的吩咐,利落精干地安排车马,后来更是主动请缨,愿意在路上,陪伴在父王一片死气、发僵发硬的遗体旁边。

毕竟是发生了这样令人悲痛又突如其来的丧事,侍卫们没有交谈,马车上的主子们更没有说话的心思,队伍一直沉闷地行进着。

直到听闻路旁传来嘶哑的声音:“不孝子信,前来为父王送行!”

诚王妃和顾采薇都有些困意,母女分别靠着车壁在打盹,听到突如其来的叫声,两人立刻从半梦半醒中回神,彼此对视。

诚王妃嗓子同样沙哑,刚吩咐了丫鬟下车去探看详情,车外已经有侍卫禀报,正是信跪在黄土路旁,请求再见母妃一面。

顾采薇贴心地扶着母妃手臂,支撑着闻言起身却跌跌撞撞的诚王妃。母女二人前后下了车,一眼就看到,道路侧前面,那熟悉的人形轮廓。信紧绷着身子,与他身后不远处悠闲吃草的马儿形成鲜明对比。

斜阳余晖给信的身子描上了一层金边,远远看着还有些晃眼。

顾采蓟和顾采薇,一左一右陪在诚王妃身边,一同走向前,信自然是看到了他们,放才还跪得笔直的身影开始快速向着他们膝行移动,双腿都不曾离开地面。

四人相聚,面面相觑。信二话不说,对着母妃磕了三个响头,弟弟妹妹们侧身避开。

信再度跪直,未语泪流,向母妃请罪。顾采薇这才看到二哥,几日不见,已经面色苍白,双目红肿,唇上裂口,一身布衣还风尘扑扑,总之憔悴又狼狈。

一瞬间,顾采薇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干涸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迷糊了视线,二哥这是怎么了?

诚王妃自然对捅破天的二子有气,自己碎步向前,高高举起手来准备捶打眼前之人。

临了却心软,她左手手掌半拍半抚在信的背上,右手食指戳戳二子额角,嘴里恨声说:“你这孽子!惹了你皇伯伯生气,不好好在府反省,等着接你父王遗体,又跑到这里装什么孝顺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姿势就拉近,成了诚王妃搂着信入了怀抱之中,她的眼泪如同散落的珠子一样,滴在了信的发间。

今日忙碌间隙,诚王妃其实还记挂着二子被夺爵夺姓一事,已经与幼子女说好,今晚入京,明日就一大家子一同进宫,一是正式向皇上报丧,二是为二子求情。

诚王妃还说顾采薇读书多,会说话,让她仔细揣摩揣摩,明日务必哄得皇上回心转意才好。

至于诚王妃自己,则计划着晚上到府,好好训诫二子一番。不料却在这荒郊野外、暮色四合之时遇到了。

信痛哭失声,将皇上今日逐他出京的旨意说出,因此不能等在王府中,为父王送行了。他才捡了此地,仓促拜别,之后就要赶赴孟州了。

噩耗接二连三,诚王妃颓然垂下双臂,半晌无言。

顾采蓟听得气恼,好歹知道左右看看,只有自家人,侍卫们都在远处,才开口嘟囔道:“父王尸骨未寒,皇伯伯就这么对二哥,太寒人心了。”

顾采薇泪眼婆娑,心下明白,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成为定局,凭他们诚王一系的人,是改变不了了。自己还能为二哥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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