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衣不解带照顾母妃四五日,顾采薇迅速消瘦,原先花朵一般的脸庞也失了光泽。

顾值行踪不明、生死未卜的事情,像是一团吸走了亲人们热闹劲儿和热乎气儿的乌云,沉甸甸笼罩在诚王府之上。

诚王妃张氏,本来在五月初就盘算着,月底出了公公的三年孝期,库房里沾红带彩的家具摆设都可以陆续拿出来使用,已经安排下人们整理晾晒。

结果变故突如其来,她来不及为三小叔伤痛,还要处理千头万绪的事务。

对上,要安排为母妃寻医问诊、托付小姑子床前伺候;对夫君,要安抚他为皇上吓到的情绪,默许他关自己在小黑屋,完全不管女儿;对四小叔,要防着他冲动上头去找谁麻烦,掰开揉碎对顾采蓟讲一顿,就差揪耳朵了,好歹劝服顾采蓟再去四处专心找寻三小叔。

其中安排府内运转、各项杂务更是繁杂,她只能一一撑下来。对外,顾值留下数十间规模不一、各行各业的商铺,群龙无首,张氏当仁不让接过来。

她尽数梳理账目、安顿人心,尽力平稳过渡,一方面保证王府中收入不会骤减,另一方面心怀若有若无的希望,万一某日顾值突然从什么地方回来了呢?到时候看到自己将他十来年的心血保存下来,也许会开心地再叫一声“大嫂”吧?

五月初九晚,顾采薇又一次出尽百宝,劝哄着母妃多少用了些白粥点心。

诚王太妃年岁不算大,不过自从夫君过世后,她迅速憔悴下来,不再注重保养,今年添了睡不好的毛病,身体底子自然发虚。

端午节前后,被三子失踪的相关事情刺激到,气怒攻心,在佳节当晚,毫无征兆地吐血晕死过去,让子女们好一阵担心。

调养了这么几日,诚王太妃算是缓过来了,除了情绪不佳、总是怏怏的,基本与她往常无异了,身体各种小毛病还在,只是她已习以为常。

看着床前乖巧坐在绣敦上的女儿,面目与自己年轻时候七分相似,又是金尊玉贵养起来的,艳色更胜,气质高华,举手投足都是韵味,诚王太妃心底叹了口气,先后入梦而生的五颗小星星,最小的都十四岁这般大了,自然难免想到二子、三子,一个生离,一个很可能是死别了。

顾采薇一双杏核妙目紧紧盯着母妃,自然不会错过母妃情绪低落,她心知肚明为何如此,刚要强打精神说几句话转移母妃注意,突然觉得肚腹酸疼发涨。

已经是日渐熟悉的感觉,很可能是葵水来了,自己又要生受五六日的罪了,提起裙角匆匆到净室查看确认后,顾采薇咬唇低声告知母妃。

诚王太妃摸摸女儿乌鸦鸦的秀发,再拢握住顾采薇的双手,心疼地说:“你与母妃同吃同宿好几日,喂药陪护,完全没休息好,眼圈都发青了。母妃没事了,还会继续为你们撑着,放心。你快回自己院落好生休息,让丫鬟熬了常备汤药来喝,多卧床,过了这几日就好。”

顾采薇依依不舍,担忧重重,到底在诚王太妃一再示意下告退,领着自己丫鬟识书、识理离去。

上弦月亮亮地挂在半空,省了灯笼照明,一离开诚王太妃妃院落,丫鬟们便一边一个搀扶住顾采薇,想帮郡主早点回床上休息。

走到自己院落口,顾采薇已经觉得裤子濡湿一片,却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了眼,紧邻的四哥院子里只有零散灯火,正房丝毫不亮,便知四哥还在外奔波找寻,心底悲凉一叹。

回到自己温暖的绣房里,在丫鬟们团团围住、各司其职的巧手服侍下,顾采薇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咕嘟嘟地喝了一大碗苦巴巴的暖宫汤药。

本来下一步就该移步上床,顾采薇像是被什么牵引着,随口说道:“我要去趟教室。”

丫鬟们将夜明珠落地灯罩拿走,稍微调整下,教室里就明光大亮起来。

顾采薇苍白着脸,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药力发散,发边晶莹细汗隐约可见。她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搭在识墨肩头,一步一挪走到书案旁,险些没踩稳最后一步,带些狼狈地坐到圈椅上。

狠狠喘了两口气,顾采薇才定睛去看桌上铺好的大张宣纸。

第一行,是她五月初四上午写下的【府中有事,定后再联】八个字,当时她心急如焚,只记得要给徒弟留个音信,笔迹潦草,龙飞凤舞,连柳庭璋的回复都等不得,留言后就离开这间教室。

之后她甚至都没回自己院落,要不就是跟随兄长出府找人,要不就是留在母妃身边照料,直到今晚。

偌大纸张,长达两尺,宽近一尺,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只有顾采薇能看到的话语,都是柳庭璋所留。

这么多字,远超顾采薇预期。

细细分辨,徒弟一开始写得还是恭敬有礼:

【庭璋知晓,夫子尽管去忙。学生自会用功读书,顺预祝夫子端午安康。】

【五月初四晚,新月在空,朦胧清辉,夫子安好?明日的粽子可备好了?夫子是嗜食甜粽,然否?】

【佳节如期而至,息县热闹至极,可惜信二哥有事不能同来过节。夫子还在忙碌么?】

【端午至晚,学生这一整日忙于应酬,在文会上碍于情面,喝下不少酒水,头晕目眩,完全不如前人酒后发诗兴的本领。夫子与家人,持素茶而聚了么?】

之后,柳庭璋有些发急起来:

【宿醉而醒,恍若梦中得见夫子,然而实则夫子两日没有音信了。府中事好事坏?夫子身体可安么?】

【五月初六午间,学生拜问夫子,可在?】

【五月初六夜,夫子遇到如何棘手之事了么?可有学生能出力之处?】

【五月初七,只要夫子一句话,学生可立刻赶往京城,任凭夫子差遣。】

…………

【五月初九夜,学生隔山望水,心急如焚,祈盼夫子安好。府中是遇大事了么?是否需要学生告知信二哥?】

极为难得,顾采薇露出了一丝笑意,被人记挂在心的感觉如同甘泉,清透滋润,又如同炉火,温暖舒适。

她直觉之下,就想落笔,请柳庭璋就此上京见一面,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识墨早就研好了墨条,砚台里一汪黑得发亮的墨汁,饱满平静。顾采薇提笔轻沾,在砚边缓刮笔锋,到底收了冲动念头。

长出一口气,顾采薇在另一张雪雪白的纸上写道:

【庭璋,我三哥,你知晓的,正月里生辰那位,这几日失踪了。】

鬼使神差,她紧接着写:

【我好想他。】

【我恨自己,没有劝住他,与某个不可说之人作对。也怪那人气到三哥了。】

【他生死不明,下落成谜,很可能与那人有关。我恨那个人。】

【母妃病倒了,我心疼母妃。】

【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好像没有人能帮我们。三哥岳家,最该站出来的,曹。装聋作哑,前日来退还了庚帖。】

【他们不认三哥这个准女婿了。三哥因为这岳家,难受了三年。结果他们反而翻脸不认人了。】

顾采薇像是发泄又像是倾诉,笔下如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呼呼啦啦写出许多字来,直到她瞥见柳庭璋的回复,才像是回笼了几分神智。

已经自成一格的俊逸字体跳进顾采薇眼里:

【夫子?!】

【夫子莫急,您慢慢说。直郡王?您是说,堂堂郡王,在京城中不见踪迹了?】

顾采薇冷静下来,回看自己上面写的一大篇,突然觉得羞窘,她若有所感摸了一下眼角,居然不知何时沾染了泪花。

肚腹又疼搅起来,像是谁的大掌在拧掐她,顾采薇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她打了个冷战,轻轻叫一声“识墨。”

丫鬟上前来,弯身凑近,刚要问郡主有何吩咐,就看到顾采薇面色不对,潮红一片。

识墨大胆上手摸了摸郡主流海下的额头,触手滚烫,大吃一惊喊道:“郡主,您在发热!”

顾采薇头晕欲呕,腰疼欲断,手脚发冷,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到底神智里牵挂着事情,她狠咬下唇,出血都不觉,提笔写下:

【对。我身子不适,去休息了,庭璋不要惦记。】

“记”字甚至没写完,她已经无力地松开毛笔,任由笔头在纸上留下长长的、没有意义的一横,瘫软在丫鬟怀中,半睡半晕过去。

丫鬟们迅速将郡主合抱回房,安顿上床,求见王妃,请医问药。

御医叹息着告诉诚王太妃和诚王妃,幼薇郡主是忧思太过、劳累不堪,再加上葵水时期身子虚弱,才会高热昏睡,不算什么大碍,就让她好好休息,过后慢慢调养即可。

没人会想到,幼薇郡主竟整整昏睡三日。

御医五月初九夜里被叫到诚王府,五月十二黄昏又被请过去,都是为了幼薇郡主。

看着睡得很不安稳、紧皱眉头、嘴唇喏嚅不知说些什么的幼薇郡主,听王妃说顾采薇早就退了热却一直没醒过来,御医觉得大出意外。

就在御医准备上前诊脉时,顾采薇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她醒了。

顾采薇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了。

在梦中,她见到了三哥顾值,见到了北斗七星中的第三星——天玑星。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