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不期而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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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看着天色由黑变亮,看着一缕霞光穿透云层,看着一轮朝日脱跳而出,却仍然合不上眼。

怎么能睡得着啊!

齐致远现在情况不明,都是我害他成这样的……后悔与自责像毒虫般噬咬着我脆弱的神经,有那么一瞬间,我脑子里竟然产生了一个非常邪恶的念头,我希望他永远卧床不起。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照顾他一生一世,就算他将来厌倦了我,也无法离开我。但很快地,我放弃了这样的疯狂。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他一切安好吗?如果我远远离开他,免去他“睹人思人”,也许,慢慢地,他会学会在没有我母亲的影子中去生活。

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看看时间,不过是早上八点钟光景。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我拢到门后,不客气地问:“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刻意保持着沉着,一字一句地说:“小姐你好,我找艾浅忆。”

艾浅忆?

这把声音我从未听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谁呀?”我又惊又惧,不得不用更严厉的声音掩饰自己的不安。

男人发出一声幽幽长叹,换了中文问道:“浅忆,是你吗?”

“你到底是谁?”恐惧自心底腾起,像一只大手狠狠握住了我的心,令人几欲窒息。

他平静地说:“浅忆,我是你的父亲,亲生父亲。”

简单的一句话,就像一记重锤,重重击在我的头上。我那紧绷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我慌不择言,飞快地否定他:“对不起,你找错人了。我的父亲早就死了!”

母亲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有关父亲的事,哪怕只是一点只言片语。现在突然凭空冒出个爸爸来,并没有带给我中了大奖般的兴奋,反而让我紧张万分。我甚至开始怀疑他的动机。莫非,是姑妈她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男人沉默了片刻,反问道:“是你妈妈这样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你父亲早就死了?”

“是!那又怎么样?”我恶狠狠地威胁他,“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你要还不走,我报警啦!”

“不要报警!”男人哀哀地恳求,随即发出悉簌的动响,似乎在翻着口袋找着什么。不一会儿,他从门缝里塞进来几张照片,还有几张文件纸。

“这是我的身份证明。照片上是我和你妈妈年轻时候的合影。还有几张是亲子鉴定结果,你好好看看吧。我没有骗你。你真的是我的女儿。”他介绍得很是详细。

“亲子鉴定?”我并不急于拾起那些资料,警惕地反问他,“你没有我的DNA记录,怎么做的亲子鉴定?”

“是你的脐带血。”他不慌不忙地解释,“你是在美国出生的,当时那家医院出生的婴儿都备有脐带血。你妈妈发现自己怀孕就偷偷走掉了,我找了她很多年,也找了你很多年……每次当我即将找到她的时候,她就不见了。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你……浅忆……看看那些文件,看看吧,看了它们,你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了!”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明显带了泪声。

我迟疑着蹲下身,一一捡起那些资料。率先闯入我眼帘的,是那张合影。那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中的母亲是那样年轻,那样美丽,她亲昵地倚在一个男人的身边,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笑得那样满足;她脖子上系着的浅紫色丝巾随风飘舞,她就像只精灵,聪慧,机敏,让人琢磨不透。而那个男人……猛然看上去,竟和齐致远如此相似!

我愕然。

我快步走到客厅,打开沙发旁的立灯,仔细分辨着这个男人的脸。他不是齐致远,绝对不是。尽管他和齐致远在眉眼之间十分相似,但是他缺少齐致远那种淡漠冷傲的气质。相比之下,他的脸部轮廓因着他的笑容,看起来要柔和得多,并不似齐致远那般棱角分明。尤为重要的是,他没有齐致远那双明亮又透着无尽哀怨与迷茫的眼睛。他的双眼大得有些过份,以致于失去了应有的灵动,因而显得有些木讷。而齐致远的双眼,你永远都不可能从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心去。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母亲究竟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会对齐致远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还是因为齐致远才跟这个男人有情?

答案看起来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不然母亲不会和这个男人生下我。可她为什么又会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就离开他了呢?

太多太多的疑问在我脑中盘旋,叫人无法分辨,无法判断。

“浅忆……”男人还在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让我进来好吗。我想,看看你。我没有恶意,我只想看看我的女儿。求你了……”

我深提一口气,裹紧睡袍,上前打开门。

男人进来,在沙发上坐定。他的双腿紧紧靠着沙发,膝盖并得拢拢的。从坐姿上看得出,他很拘谨。现在见到他本人,我忍不住再次拿他和齐致远做了番比较。他应该是比齐致远大了几岁,但现在看起来,如果别人误认为他是齐致远的父亲都不足为奇。眼前的他目测年纪应该接近五十岁了。头发呈现出不规则的斑白,尤其是两鬓,就像打了霜一样;对比着之前照片上看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沧桑感油然而生。如果齐致远到了他这把年纪,是否也会老得让人陌生,让人心痛?

我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对不起,我来不及冲咖啡或者泡茶。”

“没关系。白水也一样。”他捧起茶杯,小心地喝了一口,放下,冲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问:“你叫什么?”

“刚才给你的资料上都有啊。”他面露疑惑。

“我知道。我只是想跟你再确认一下。”我语气很重,不容置疑。

他粲然一笑,好像一下子轻松起来,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摆在大腿上,微微躬身,似乎想要离我更近一些。他说:“我叫黎伟明。黎明的黎,伟大的伟,光明的明。”

“嗯,这名字也没什么特别。”我意思是,在我的记忆里,从来不记得母亲曾提起过这个名字。

但他却误会了,讪讪地笑:“是没什么特别。我不就是传说中的‘小明’喽。”

“‘小明’?”我不解地望着他。

“哦……”他一拍脑门,“我忘了你是在美国长大的。在中国,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知道‘小明’。因为教科书上的应用题里,或者一些小故事里,所有的傻事错事,都是‘小明’做的。”

“是吗。”如果换了平时,我一定会咯笑个不停。但现在,我实在是一点心情都没有。

我们沉默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半晌才问我:“你不觉得你长得很像我吗。”

我摇摇头:“我对辨认人脸有着天生的缺陷。”

在我看来,西方人都长得差不多,就像他们分辨不出我们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越南人一样,我也分不出他们谁是法国裔,谁是德国裔,谁是犹太裔。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常常混淆哪位是法兰克,哪位是奥利弗,哪位是利昂。若不是斯蒂文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那么高,我恐怕也难以记住他。

“嗯,没关系。”他宽容地笑笑,这神态,倒真和齐致远有八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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