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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太空冲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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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代奇迹频现,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二就在弄出“以尾作头”的大乌龙之后不久,人类就实现了壮丽的太空冲浪——但它也伴随着一路毁灭。

   ——摘自《百年拾贝》,鱼乐水著

   1

   姬人锐迅速组织了楚天乐所倡议的大规模智商调查。楚提出倡议的第三天,五十个人坐在“乐之友”总部的会议室里,他们都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心理学家、韦氏智商测定专业工作者和脑生理学家。其中,只有一位是量子物理学家,就是在人蛋岛上隐居的泡利,楚天乐把他也拉来了。楚天乐直接进入正题:

   “欢迎诸位。乐之友科学院想委托诸位搞一次大规模的智商调查。我本人从未做过智商测定,对它是绝对的外行,所以我想先向诸位老师讲一讲心中的两个疑问,它与此次调查的目标直接相关。”

   英国著名心理学家普鲁特兹笑着说:“请讲。我很高兴有一个超级天才做我的学生。”

   “那我就开始讲了。第一,韦氏智商测的是人群的离差智商而不是绝对智商,换句话说,无论是对成人组、儿童组还是幼儿组,IQ在九十至一百零九的人都占样本总数的百分之五十。这样可排除一些不确定因素,使测值具有可比性。我说的对吧?”

   “对。”

   “为了准确,此次智商调查仍希望采用离差智商,但所采用的样本平均值并非今天的,而是五十年前的。这可以做到吗?”

   普鲁特兹敏锐地说:“五十年前,也就是空间还未收缩的时刻。你是想测量空间收缩对人类智商的影响?”

   “对。”

   普鲁特兹与周围几个熟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儿,说:“那就要使用五十年前智商测定的原始分,而不是最终换算出来的IQ值。那时没做过如此大规模的智商调查。但我们可以把零散的数据收集整理,还是能做到的。”

   “谢谢。我的第二个疑问是:我知道韦氏智商测定已经程序化,用严格的程序来保证测值的客观性,我希望此次调查延续这样的客观性。但——坦率地说,我又怕你们陷于精致繁复的程序中,陷进数字迷宫中,反而模糊了清晰直观的结果。因为我想要的是一个非常直观的答案——空间收缩究竟对人类智力有没有提升作用,如果有,大致提升了百分之几。”

   普鲁特兹笑着摇头,“你这不是疑问,而是对我们的苛刻要求。不过,既苛刻,又简单。实际上,如果你要一个大致的直观的答案,我这会儿心中就有。因为这些年来,我已经注意到很多直观的证据,比如说:市面上智力玩具的销量近二十年来翻了十倍。又比如说,国际象棋领域的人机大赛,人类再次与电脑平分秋色,等等。”他伏下头在一张纸片上迅速写了几个字,折成燕形,走过来交给楚天乐,“打个赌吧。这是我的答案,等调查结束后请你再打开,看看两者是否吻合。如果两者相差百分之五以内,算我赢;否则,算我输。”

   天乐笑着把纸燕装入上衣口袋,问:“赌什么?”

   “如果我输了,就永远不再看《花花公子》杂志。”

   “这倒是个特别的赌注。好的,我同意。如果我输了呢?事先说明,我可从来没看过《花花公子》。”

   “如果你输了,那你就要——听着,按我定的标准活下去,至少活到一百岁。”稍停他加了一句,“你活着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众人。”

   楚天乐一时默然。普鲁特兹的话让他很动情,不过他还是以玩笑口吻来回答,“多谢。只是,这个赌注我怕是不能兑现啦。能活到现在,我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是托段医生的福。我只能答应你,尽我的能力多活几年吧。”

   屋里气氛比较凝重,很快普鲁特兹用微笑拂去这片凝重,“好的,那我就马虎一点,把这也算做你的履约吧。”

   泡利这时也不声不响地在纸片上写了几个字,折成燕形交给楚天乐,简短地说:“我也参加。同样的赌注。”

   楚天乐笑着也把它装入口袋。普鲁特兹说:“哈哈,这一下咱们的赌局更有看头啦。泡利先生一向直觉惊人,百赌百赢,在科学界名闻遐迩。”他随即恢复严肃的口吻,“现在,我来讲两个技术性的问题。第一,过去的智商测定是横向的,是测某个个体相对于他所属人群的离差智商。而你要求的智商测定是纵向的,是测今天的人群相对于五十年前人群的智商变化。这其实是个全新的工作,但我们会努力把它做好。”

   “很好。”

   “第二点比较难。众所周知的一个寓言:突然扔到沸水中的青蛙能够逃命,因为突然的强刺激加速了肾上腺素的释放。人类在十九年前就是被突然扔到沸水里,从而使各个领域超常发展。如果测量出人类智商值大幅升高,那么,除了本底智力的提高外,应该也有肾上腺素的作用。但两者是无法分离的。我刚才给你的那个百分比,就包括了两方面因素。”

   楚天乐稍顿,“再难也要分离。我想知道的是空间压缩对人类智商的确切影响,不能包含肾上腺素的因素。”

   “既然是这样,那我冒昧提一个建议,为什么不把动物智商调查包括在内?动物,尤其是几种猩猩,都有可观的智商,并且得到了充分的研究,有足够的对比资料。最有利的条件是——它们的智商不足以感觉到那锅沸水的存在,完全可以排除肾上腺素的因素,调查结果会更为客观,这对人类智商调查能起到有力的借鉴。”他补充道,“当然了,这样做有一个隐含的前提,那就是人和猩猩的大脑没有本质区别,凡是能促进人类智力的因素,同样会影响到猩猩。”

   楚天乐立即笑着说:“这个前提毫无问题。我想在座诸位也不会秉持人类沙文主义。”

   “好的,那我通报一点信息吧,这正是我刚才提出这个建议的基础。我一个朋友在塞内加尔研究黑猩猩,已经二十年了。他最近对我说,近几年那儿出现了非常有趣的事。”

   究竟是什么内容他没有往下细谈,但楚天乐完全理解了这个消息的分量,“你的意见很好,那就在例行的成人组、儿童组和幼儿组之外,再加一个动物组。普鲁特兹先生,这项调查就全权委托给你了,所需人力和经费你只用提出清单,直接找姬院长就行。现在联合国的SCAC与我们建立了全面合作关系。所以,无论是‘乐之友’的资源,还是SCAC的资源,你都可以任意调用。”

   普鲁特兹看看姬人锐笑道:“我经常听到一种说法,说SCAC已经被‘乐之友’吞并了。”

   姬人锐立即回应:“扯淡,完全是扯淡。没有什么吞并,只有全面合作。我们之间的合作确实卓有成效,而且很愉快,尤其是在阿比卡尔当了那个‘小秘书长’之后。”

   “但客观地说,‘乐之友’已经是世界政治的实际中心。有一个普遍的说法:‘乐之友’的执委会再加半个SCAC是世界的真正领导,被称为‘科学执政’,而联合国安理会或联合国大会只是两枚橡皮图章。”

   楚天乐笑着说:“‘乐之友’们之所以能干出一点事,就是因为能轻装前进,所以你千万不要把这么大的战车绑在我们身上,那是害我们。”他转回刚才的话题,“普鲁特兹,以后我就不再过问智商调查这件事,直到你给我拿出结果。什么时候可以?”

   普鲁特兹看看姬人锐,“我本来想说一年的,但我虽然远在异乡,也已经听熟了上帝之鞭的凶名。所以——六个月之内吧。”

   姬人锐面无表情,“三个月。”

   “三个月?”普鲁特兹看看楚天乐。楚笑着和姬说了几句,为客人求情。姬人锐又进出来三个字:

   “一百天。”

   普鲁特兹一脸苦笑,“上帝之鞭先生,你真慷慨啊。好,一百天就一百天。那么,我们一分钟也不敢耽误了,从现在起就开始进入角色。我要先定下项目组成员。”他略略思考了一下,点了场内六个人的名字,“我们七人留下来,开始商量具体计划。其他人请便吧,想留下旁听也行。”

   这六人中不包括量子物理学家泡利。他看着楚天乐:“说吧,我的活儿。”

   楚天乐说:“这份工作是单独的,也许更为重要,所以把它交给一颗最聪明的脑瓜。咱们已经知道,真空的深层结构相当于空间的第四维。如果空间收缩确实影响智力,那么它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这是一个全新的课题,希望你能把它搞清楚。”

   泡利看看姬人锐,“我干。至于时间……”他看看姬人锐。

   楚天乐笑了,“我们的上帝之鞭哪儿能不通情理呢,他知道这项任务一百天交不了卷的。你俩随后再定吧。”

   但泡利的回答出乎他们的意料,“我也一百天。”

   楚天乐惊异地盯着这个寡言少语的家伙,对方的目光平静而自信。楚天乐想,泡利既然这么有把握,说明他对此早就开始了研究。他欣喜地说:“那当然更好啦,看来我没有选错人。咱们走吧,不要影响普鲁特兹小组的工作。”

   2

   两天后,普鲁特兹带领心理学家董月霞和脑生理学家斯特利,来到非洲塞内加尔的密林。泡利也来了,他是列席参加,“想在脑中装一些直观的画面”。同来的还有乐之友基金会副会长葛其宏,他最近比较闲暇,所以“想和黑猩猩比比智商”。

   普鲁特兹此行是来找一个老朋友弗朗辛•布鲁瓦,他已经与黑猩猩共同生活了二十年。黑人向导姆拉戈带他们进入密林,布鲁瓦不用手机,姆拉戈就是他的通信员。由于布鲁瓦居无定所,随黑猩猩群迁徙,所以姆拉戈也不敢保证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不过这次很顺利,进入密林第二天,向导就发现了那个黑猩猩族群。他让客人在原地稍等,一个人悄悄向前潜行。不久,他带着布鲁瓦匆匆返回。这是个健壮的白人中年男子,褐色头发,蓝眼睛,胡须和头发乱蓬蓬的,古铜色的皮肤,全身**,只在腰部围着条草叶裙。他同老朋友普鲁特兹拥抱,又同其他客人拥抱。普鲁特兹向他讲了此行的目的,布鲁瓦说:

   “住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密林中,我差不多已经忘了空间暴缩这档子事,所以,是不是空间收缩引起它们的智商爆炸,我还从没有考虑过。但这些猩猩在近几年中确实有显著的智力提升,这点毫无疑问,我早就在为此欢欣鼓舞了。眼下我就能带你们看一些有趣的画面,看完后咱们再讨论。跟我来吧。”

   他领大家悄悄潜行。虽然他本人早就是黑猩猩族群的一分子了,但今天陌生人太多,他怕惊扰了黑猩猩。到一个地方他让大家停下,前边二十米开外有一小片林中空地,二十几只黑猩猩聚在那里,围成一个圆圈在干着什么。它们发现了这边的陌生来客,但可能知道这是布鲁瓦带来的,并没有表现出受到惊扰的迹象。布鲁瓦小声说:

   “我离开这儿之前,它们刚刚捕获了三只倭丛猴,这会儿正准备分食。看见了吗?有几只黑猩猩手中拿着修整过的尖头硬树枝,那是它们用来捕猎的矛。它们会使用武器倒不稀罕,动物学家在四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不过——你们往下看吧。”他笑着扫视大家,“不必为随后的画面震惊,我和姆拉戈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不再说话,几个人静静地观察着。那边的黑猩猩原来是在准备篝火,它们把一些树枝聚拢,叠架成空心的柴堆,这些事它们干得相当熟练。众猩猩干活时,一只体型健硕的雄猩猩站在一侧冷静地看着。布鲁瓦说:

   “那是它们的首领,我给它起的名字叫阿兹。”

   等柴堆架好,众猩猩把目光都转向阿兹,阿兹威严地走过来,举起左手。普鲁特兹在布鲁瓦的示意下举起望远镜,把镜头对准阿兹的手。原来它的左手中握着一只银白色的打火机!布鲁瓦说:

   “看清了吗?是只打火机,从我这儿偷的。你们知道,我一直同它们一块儿生活,尽量和它们吃一样的食物。但我的胃毕竟和黑猩猩的胃不同,有时候我也会悄悄避开它们,用简易炉子煮一些熟食,调剂一下肠胃。我做得很小心,相信从未让它们发现。但——我怀疑它们是用秘密盯梢的办法发现了我的秘密。五年前我丢了一只打火机,随后发现打火机是被阿兹弄走了,后来它就学会了像我一样生火,在火上烤肉吃。再后来,阿兹把老首领赶下台,自己成了族群的首领。”

   那边打火用了很长时间,普鲁特兹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回头说:“阿兹的动作非常庄重,像是在举行宗教仪式。”

   布鲁瓦笑着摇摇头,“不,没有什么宗教意味。黑猩猩的大拇指远没人的灵活,阿兹打火时常被烧疼手指,即使现在也不能完全避免。所以它打火时非常小心。直到现在,在这个族群中,点火仍是专属阿兹一人的权力。当然,如果把它们对火的敬畏看成是宗教的萌芽,也不为错。”

   那边突然爆发出兴奋的尖叫,阿兹把火点着了。小小的火苗在树枝间腾跃着,蜿蜒着,很快变为熊熊大火。火星四溅,可能灼伤了几只猩猩,兴奋的尖叫中夹杂着惊叫。阿兹得意洋洋地从火堆边退回,把那只银白色的打火机小心地攥在手里。几只雄猩猩把三个倭丛猴的尸体穿到树枝上,架在火上烤,其他猩猩贪馋地盯着。布鲁瓦说:

   “这两年来,这个族群的生活已经离不开火了。但它们没有学习如何保存火种,因为没这个客观需要——它们知道我的秘密住所有打火机,等到某只打火机打不着火了,就到这儿再偷一只。这已经成了我和它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边的肉烤熟了,香味飘到这边来。它们把食物首先献给阿兹,阿兹撕下一块儿,其余的让大家分食。这时,一只黑猩猩忽然离开族群向这边走来,布鲁瓦急急地介绍:

   “看见来的那只雌猩猩了吗?它叫玛鲁,是我的恋人。”他看看大家,“我可不是开玩笑,至少不全是玩笑。你们先看看它腰间的草裙。”

   它走近了,确实穿着草裙,样式与布鲁瓦的一样。布鲁瓦说:“玛鲁是阿兹的一个‘妃子’,但它最近两年一直向我示好。它非常关心我,把最好的食物留给我,族群迁徙时总是把我罩在视野中,如果有半天见不到我就会非常焦灼。我生活在黑猩猩群中,按说也应该裸体的,但毕竟文明的积习难改吧,所以我一直以草裙来遮羞。我没想到的是,从今年起,玛鲁对我的草裙非常艳羡,常来我身边,摸着草裙眼巴巴地看着我。也许它的,噢,她的,”布鲁瓦摇摇头,自嘲地说,“有时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人称代词了——也许它的智商已经懂得了遮羞?后来我为它做了一条草裙,它非常喜欢,穿上后片刻不离身。”

   玛鲁走到半途,犹豫地停下来,可能是对“恋人”身边的陌生者心存忌惮。葛其宏打趣主人:

   “玛鲁对你示好,那位黑猩猩之王吃醋吗?”

   “不,没有。我想原因是,他——和玛鲁一样——对我所代表的智慧心存敬意。至少它们都知道,打火机,这种它们世界之外的宝物,是我带来的。嘘——”

   布鲁瓦让大家噤声,因为玛鲁在短暂的犹豫后又走过来了。现在能看清它手中拿着一块熟肉,它走过来,避开其他人的目光,殷殷地看着布鲁瓦,双手把肉捧给他。布鲁瓦马上撕下一块,把其余的还给玛鲁,赞赏地拍拍它的头顶。受到夸奖的玛鲁满脸光辉,兴高采烈地跑回去了。

   几个人相当感动和震惊,因为它孩子般的喜悦中显然有“女性的柔情”。布鲁瓦说它是自己的恋人,看来确有此事。接下来的事让大家更为震惊。玛鲁回到黑猩猩群中之后,阿兹走近它,两只猩猩用手语比划着。布鲁瓦说:

   “看,它们在用手语交谈。手语是我教的,现在全族群都会使用了。猩猩们会用手语倒不值得惊奇,早在上世纪80年代,美国大猩猩基金会就教会一只叫科科的低地大猩猩使用一千多种手语词汇,懂得两千个英语口语单词,能够与人类相当顺畅地进行交流。”他一边介绍着,一边努力辨识着那两只猩猩的手语,“噢,阿兹是告诉玛鲁,‘再送五块肉过去,因为尊贵的布鲁瓦带来五位客人。’”

   葛其宏怀疑地看着布鲁瓦,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话。不料居然是真的。那边过来五只猩猩,玛鲁打头。它们很快走近了,每人手里拿着一块熟肉,把肉恭敬地捧给五位客人。在布鲁瓦的示意下,五个人赶快收下礼物,也像布鲁瓦一样拍拍对方的头顶表示赞赏。五只黑猩猩欢天喜地地走了。

   五个人都努力撕吃着半生不熟的猴肉,盯着黑猩猩群落,陷入沉思。斯特利说:“真正不可思议。”董月霞也说:“实在令人震惊。”现在,这个黑猩猩族群可以说已经脱离动物的范畴了,算得上是灵智初开的土人了。它们有了一个慷慨大度、颇有威望、脑瓜灵光的头领,甚至有了初步的男女之爱,假以时日,谁敢说一个新文明不会从这儿肇端?普鲁特兹问布鲁瓦:

   “老朋友,我最近收集了很多资料,发现世界各地的动物都有显著的智力提升,但只有你这儿最为惊人。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我想是因为黑猩猩的智商本来就接近脱离蒙昧的临界点,所以在同样幅度的刺激下,唯有这儿产生了突变;或许还有一个原因:这儿基本是自由状态下的群体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下,智力提升更容易产生正反馈。”

   泡利有点儿按捺不住了,急迫地说:“我想去那里生活。它们允许吗?”

   布鲁瓦看看他雪白的皮肤,开玩笑地说:“应该没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你和它们的肤色相差太悬殊啦,不过我相信它们不会把你当成劣等民族。你们是不是都去?”

   “对,都去。我们都去。”其他人说。

   “那你们首先得下决心,像我这样赤身裸体。”他笑着,又说,“等一下,我去问问阿兹。”

   他走过去。阿兹看见了,也向他迎过来。一人一猩用手语交谈着。交谈持续了相当长时间,这边的五个客人虽然完全看不懂,但都看得入迷。阿兹和刚才几只猩猩明显不同,目光相当沉静,没有其他猩猩的畏缩。最后布鲁瓦回来,笑着说:

   “走吧。它非常高兴地邀请你们去族群中作客。我刚才是开玩笑,你们不必脱衣服的。它们已经足够开明,不会在意几个无毛异类的丑陋。”

   五个人欣喜地跟着他往那边走,心中多少也有些忐忑。葛其宏咕哝一句,布鲁瓦回头问:“你说什么?”葛其宏说:

   “我为玛鲁惋惜。你看它的拳拳深情!但它的单相思注定是无望的。”

   布鲁瓦笑笑,没有应声。过一会儿他说:“如果按这两年的智力提升速度,它们很快就会脱离蒙昧,成为人类中继黑白黄棕之后的第五种肤色,或者可以称为‘有毛人种’。如果是那样,你会在意妻子的肤色吗?”

   葛其宏搔搔脑袋,不情愿地承认:“尽管我不敢想象娶一个有毛的妻子,但——我想你是对的,关键不在形貌,而在于大脑中盛装的智慧。”

   3

   一百天后,普鲁特兹小组公布了这次大规模智商调查的结果。泡利同时提交了单独的研究报告,其中包含一个公式。

   按普鲁特兹小组的研究结果,人类,包括成人组、青年组、幼儿组和所有智商可测的动物,物种平均智商都比五十年前提高了百分之四十五左右,肾上腺素对其并无显著影响。黑猩猩的进步最为显著,它们的平均智商提高了百分之六十五,属于特殊的“临界爆炸”现象。由于黑猩猩的智力提高肯定与肾上腺素无关,所以这个数据对于上述结论是个有力的旁证。

   两人的打赌是楚天乐赢了,因为普鲁特兹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估计人类智商提高了百分之三十五。这个值与实测值的误差大于打赌时定的百分之五的标准。但普鲁特兹强辩说,他当时说的百分之五只指负差,即实测数据比他的数据低百分之五才能判他输,因为他早就料到会超过这个数据!楚天乐认可了他的强辩,笑着说:“我巴不得输呢,巴不得实现那个赌约——活到一百岁。”

   打开泡利的燕形纸条后发现,上面并没有打赌的数字,而是一个公式,与泡利的正式报告中所列举的公式完全一致。泡利在报告中说,他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这项研究。当然,这是一个世纪性的课题,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研究透彻,眼下他只能得出一个初步结论:密真空通过量子层面的效应影响了人类的智力水平,就像溶液中离子浓度的增加可以提高电流密度,土壤肥力的增加可以提高植物的生长速度。泡利以实测数据和理论推演拼出了一个经验公式,可以依据不同的真空收缩率计算出不同的智力提高值。把当下的收缩率数值代入,正好得出了普鲁特兹报告的那个数值:百分之四十五。

   比起普鲁特兹的结论,泡利公式的适用范围更为广泛。公式中,智力提高值与收缩率呈正相关,也就是说,如果空间继续收缩,人类智力还将提高,逐渐接近一个极限值e~2/3,即1.95。现在智力提高了百分之四十五,还有继续提高的可能。

   科学界同仁普遍接受了普鲁斯特和泡利的报告。

   调查报告还附带给出了另一个结论:在密真空中,电脑的计算速度并无增加。这本来就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因为电脑的计算速度基于光速电流(准确说是光速传递的电场),已经是宇宙间最高速度了。但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还是激起了小小的兴奋。调皮鬼们在网上说:人类可以不必在神通广大的电脑面前自卑了,因为我们相对来说变聪明啦。

   全世界的民众——以他们已经提高的智力——欣喜地品味着这个结论的意义。成人教育立即成了最时尚最强劲的潮流,因为数十亿知识层次较低的人现在都有了过剩的智力,大家不愿像过去那样浑浑噩噩地被关在“无知的囚笼”之中。但对于“乐之友”们来说,喜悦的基色中也浮动着悲怆,因为智力的提高是建立在“空间收缩灾变”之上的,如果人类不能逃出灾变区域,那智力的灿烂怒放不过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虫洞飞船的进展极为迅猛。春花烂漫的一天,贺梓舟从极度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回到久违的山中。同来的有他的同事奥芙拉•哈扎,一位犹太裔姑娘,是一位出色的工程物理学家。还有姬继昌,如今也是他的同事,项目组的骨干成员。姬继昌把爹妈也请来了,这是贺梓舟的意思,因为今天他要与‘乐之友’中最重要的几个人,或者说‘乐之友’的灵魂,谈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没有唤亚历克斯同来,因为在这件事上,他们和亚历克斯有分歧。

   马氏夫妇和楚氏夫妇高兴地接待了客人,他们早就把洋洋和昌昌视为马家成员了。七十九岁的马士奇极度消瘦,不过精神还行,能坐在轮椅上同客人聊天。楚天乐这一年来没有再回人蛋岛过隐居生活,因为妻子怀孕已经四个月,明显有身子了。乐水今年四十四岁,属于高龄产妇,残疾的楚天乐虽然照顾不了她,但留在身边至少是精神上的安慰。马柳叶远赴美国哈佛大学留学,已经走了一年。屋里还有新请的保姆徐嫂,天乐妈毕竟年纪大了,照顾两个残疾人和一个孕妇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众人坐定,贺梓舟略带难为情地问:“柳叶还生我气不?她到国外留学,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把洋洋哥当外人了。”

   鱼乐水如实相告:“她是听了我的劝告走的。我当时说的话是,如果你想让洋洋哥接受你,把小妹妹变成恋人,那就下决心远离他三年,然后,让他突然看到一个陌生化的成熟女性。”

   她说这话时瞟了奥芙拉•哈扎一眼。女人的眼光是最敏锐的,鱼乐水已经看出奥芙拉•哈扎与洋洋的关系很亲密。所以柳叶很可能已经没希望了,等三年后她回来,这边的关系已经铁板钉钉了,但不管怎样,她觉得该把柳叶的心思说出来。鱼乐水知道,在开发虫洞飞船的世纪性行动中,科学家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势力强大的少壮派,或者叫诺亚公约派,贺梓舟是其首领,这位犹太裔姑娘肯定也是其重要成员吧。

   贺梓舟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就柳叶这个话题说下去。奥芙拉•哈扎注意地看看鱼乐水,分明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但没有做什么表示。贺梓舟先问了家人的安好,与马伯伯拥抱。轮椅上的马士奇说:

   “我已经是风中残烛了。这具身体已经基本上拒绝接受外来的营养,正在缓慢地吞吃自身,首先是吞吃肌肉细胞,然后是骨骼。”他指指自己瘦弱的四肢,“最重要的大脑将放到最后再吞食,不过为期不远了。所以,趁着头脑还清醒,我想提前同大家告别。”

   大家都很难过,在他身后,六十八岁的天乐妈眼眶红了。马先生说的是实情。他是因衰老引起的全身机能衰竭,无药可治。马先生爽朗地说:

   “我说过,生老病死是老天爷定下的最硬的铁律,谁也躲不过的,不必说它了。不过,对死神认输前,我还想争取一个小小的胜利——看到孙子出生。”

   鱼乐水藏起悲伤,和公公开着玩笑:“那没问题,爸你努力坚持,我也抓紧一点。空间都压缩了,孕期难道不能压缩吗?”

   她有意挽起丈夫的胳臂。这一年来,丈夫依然有很重的心事,即使将为人父的喜悦也不能驱走它。她同二老和姬人锐私下谈过自己的担心,三人都劝她不要急,说,等时机成熟,天乐会自己说出口的。这会儿姬人锐看看寡言的天乐,对贺梓舟说:

   “洋洋,你说有重要的事?开始吧。”

   “好的。”贺梓舟喜气洋洋地看着大家,“天乐哥,那次远程虚拟会上你已经说过,对于这种因空间湮灭造成的纯位移式飞行,或者说是虫洞飞行,其最高速度没有理论上的限制而只有技术上的限制。但你也曾担心,光速限制的魔咒也许会以某种迂回方式继续有效。”

   楚天乐点点头,“嗯。”

   “这一年来,我们终于搞清了这件事——魔咒确实失效了!虫洞式飞船相对非本域空间的速度完全可以达到光速,可以达到一点七马赫甚至更高!我在这儿借用了一个航空术语,一马赫就是一倍光速。当然,前提是……”

   他停下来看看楚天乐,后者敏锐地说:“前提是飞船得连续飞行,放弃我所设计的断续飞行方式,也就是放弃对前方的观察?”

   “是的。天乐哥,眼看着宇宙中最硬的光速铁律能够被打破,我们咋能抵挡女妖的诱惑呢?”

   姬人锐没有跟上贺梓舟的思路,疑惑地问:“这不是问题呀。你完全可以用实验来确证它,短时间的盲视飞行不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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