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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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第一人民医院。

殷言声捏住缴费单子,盯了几秒之后折成方形装进口袋中。

此时正是中午,医院餐厅的人很多,他刚吃过饭,正打算往透析室去。

姥姥每周两次的透析,都是在这里完成,殷言声对这里熟门熟路,也早就习惯了鼻尖消毒水的味道。

从餐厅到血液透析室,要穿过一条长廊,如今上面有紫藤花开着,殷言声无心欣赏,只想快点在门外等着。

医院设立的抽烟区在这里,殷言声穿过长廊,向右拐的时候脚步顿住了。

人群站着一男人,穿着修身笔挺的西装,此时他正侧着脸说着什么,从殷言声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一张唇。

下颔线弧度流畅明朗,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白色帕子捂住颈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身后的跟着的男人露出仓皇的神情。

一众人围住,分明一眼扫过去都比他大,却各个被他脸上的薄怒吓得是噤若寒蝉,在炎热的夏天里,脸色却发白。

转过脸上,还是那张面容,但不知怎的,眉目之处好像是淬了一层霜雪,抬眼扫来时自有一种疏离冷淡得近乎倨傲的气质。

不用多说,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副样子,实在和前两次见面不同。

他只看了几眼,却没想到席寒对视线这么敏感,直直地望向他,眸子准确无误地收拢了进去。

下一瞬,眉间那股寒意便散开了些。

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小朋友。”

殷言声顿了顿:“你好。”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见方才还眼中冷地像是霜雪一样的人现在态度软化,立马把殷言声围祝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脸上带着笑容看向殷言声,态度称得上是尊敬:“这位先生您好,席先生今天不小心伤到了,您看能不能劝劝让他去看医生。”

殷言声觉得有些荒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竟然让这群人有了一种‘他能说服席寒’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席寒一眼,发现他还用帕子捂住脖子,眉头皱了起来,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愉。

他受伤了?

殷言声心中莫名的有些发紧,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席寒停了那么一两秒,然后移开了帕子,对殷言声说:“这里。”

男人修长的脖颈上有一处青紫,桂圆那么大,上面浸出了点血,大抵是毛细血管破了,丝丝的红色渗出来,白色的帕子上沾了点朦胧的血樱

嗯,还好是白色的帕子,它颜色要是再深一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种伤要是放到殷言声身上,连个创可贴都不配有。

殷言声瞬间松了一口气。

偏偏眼前人不知道为什么又拿帕子捂了上去,神色恹恹的。

他霎时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猫了,一只小白猫,从小被惯得娇气,后来长大了也是那种性子,一会没理就不高兴,背对着人。

但也很好哄,摸摸它就又喵喵地叫。

殷言声琢磨了一下道:“那要不你就去看看,反正也到医院了。”

快去看看吧,殷言声心道一会好了就来不及了。

席寒停了几秒,唇勾了勾:“好。”

他看向身后的一众人:“一会去看,没事的话工程继续。”

殷言声看见身后的人舒了一口气,仿佛一直绷紧的弦松懈下来,望着自己真心诚意地说谢谢。

殷言声默了默,觉得这种程度的伤有事的话也挺难的。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席寒在工地上时一根钢筋从上面掉了下来,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穿进石块中,崩碎的小石子溅到脖子上了。

真就差一点,那根钢筋就从后脑穿进去。

他说‘没事的话工程继续’就意味着不追究这事了。

但现在他不知道这事,脑子就一个念头:这个男人好娇。

叫娇娇算了。

眼看着一众人离开,殷言声去了血液渗透室。

四个小时,他等在外面,哪怕心乱如麻也不进去:姥姥不让他进。

门一打开,殷言声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老人的脸上带着点黄,但脸上水肿已经消失了,状态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殷言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老人也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事。”

从医院门口出去,一辆车停在路边。

席寒脖子处贴了一块白纱布:“我闲着,送送你。”

他目光落到老人身上,面上笑容礼貌而又亲和,让人看了很舒服,说:“奶奶您好。”

殷言声目光落到姥姥身上,席寒开口道:“走吧,现在打车也不方便。”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坐的人多,殷言声一时半会真不一定能坐上一辆。

他低声道:“谢谢。”

两人坐到车后座上,车上没有司机,就他们三个人。

席寒目光在殷姥姥手背上微微一顿,旋即移开目光,关了车上的冷风。

医院家大概四十分钟的路程。

到楼底下后,殷言声把姥姥扶出来。

老人家对席寒说谢谢,席寒笑了一声:“客气了,姥姥。”

他车上听殷言声叫姥姥,现在已经改了口。

殷言声目光与他撞上,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他扶着殷姥姥上楼。

席寒没有说要上家去,他这人分寸感把握的非常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心里门清。

他就在车内,降下车窗手肘搭在车沿上,看着殷言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手中的香烟燃着,旋即心情极好地掸了掸烟灰。

这边属于老城区,楼中没有电梯,但好在殷姥姥住在二楼。

二十阶的楼梯,上去就到家了。

殷言声安顿好姥姥,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老人家。

殷姥姥道:“小言呐,刚才那人是谁?”

殷言声说:“他叫席寒。”

是谁他也不知道。

老人说:“我看底下一辆车停着,是不是他的啊?”

殷言声急急地去看,从房间的窗户中可以看到一辆白色的卡宴静静地停在楼下。

那就是席寒的车,他方才才从上面下来。

殷言声一时之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车里的人在等他。

可他心中也有一种预感,这次如果不下去,这辆车的主人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殷言声声音有些干涩:“姥姥,我下去看看。”说着,就移开目光,像是唯恐让人瞧见什么一样。

轻轻地锁上门,殷言声站在楼梯口。

二十多层的台阶,平常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甚至更快的时候几秒钟也就下去了。

殷言声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步步地拾阶而下,仿佛走的不是台阶,而是一种不可知的前路。

卡宴的副驾车门被打开,里面的人道:“上来。”

殷言声坐了上去,他发现自己手心全部是汗。

身边的人把座位向后倒,姿态很放松地躺着,见他上了车,声里有了笑意:“我还以为得再等等。”

车里密闭空间中殷言声能闻到席寒身上的气息。

像是竹木混合着烟草的味道。

无孔不入,一股脑的往鼻腔里钻。

周围静悄悄的,身侧的男人面容出色,抬眸时矜贵冷淡,车内好像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新的世界。

殷言声有种冲动,他想问这人能在这里等他多久。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还是十五分钟之后就会离去?

但好在还是有点理智,他没有说出口。

席寒把手机取出来:“加个微信吧。”

屏幕上是一道二维码,就轻轻地一扫,通过就行。

两秒钟的时间,在人生中没人会在意,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目光落到席寒侧脸上,这样的两秒钟对方曾有多少次。

殷言声视线落到前面,平静开口:“我没有微信,我们都用q”

席寒动了动,当真当着他的面下载了另一个软件,这回没让他扫码加好友,而是问了他的号码,一个一个地输进去。

手机传来了一声轻响,那是一则新的好友申请。

席寒抬眸,眼中带着一点笑意:“这回好了吧,小朋友。”

那笑意像是烟火后的星空,余烬依旧让人目眩神迷。

他那一眼仿佛看透他所有的心思,却不点破,只是纵着他。

殷言声移开了眼。

他现在才明白了为什么有人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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