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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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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子从宋国回来后,到新台复命。
卫宣公让他以庶母之礼拜见宣姜,急子竟“全无几微怨恨之意”。这就是急子,温良谦恭,或者说懦弱顺从。
后来,宣姜为卫宣公连生了两个儿子,公子寿和公子朔。再后来,公子寿和公子朔也渐渐长大了,公子寿跟急子关系要好,为人处世简直是年轻版急子,而公子朔虽然年幼,却体现出有志不在年高的远大理想,他一心要登上国君宝座,面对急子和寿两个顺位继承人,小小年纪的公子朔竟然偷偷蓄养死士,意图刺杀两个兄长。
可能是因为夺了儿子的未婚妻,卫宣公对于急子母子开始疏远,甚至防范、忌惮,他将公子寿托付给左公子泄,有心废掉急子储君之位,立公子寿为世子。
也许是因爱生恨,也许看到急子就会觉得尴尬,宣姜对于急子也表现地非常厌恶,她和公子朔经常在卫宣公面前说急子的坏话。有一次两人就这样跟宣公告状,公子朔说:“急子喝醉酒后取笑我,称我是他的儿子!”宣姜则诬陷被急子调戏,还谎称急子说:“我母亲原本就是父亲的庶母,你是我的原配,父亲只算是借贷,到时候让他把卫国江山连你一起还我!”
卫宣公听后恼羞成怒,骂人还不揭短呢,急子这真是要翻了天!卫宣公又招公子寿询问,公子寿却言之凿凿说并无此事。他总是这样为急子周旋圆场。
卫宣公于是严斥了夷姜,让她好好教育急子,心灰意冷的夷姜当晚就上吊身亡。急子伤心不已,为母哭泣。宣姜和公子朔又诬告急子口出怨言,扬言要杀掉卫宣公为母亲报仇!
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卫宣公的心头,他决定先下手杀掉急子,以绝后患。但是急子在卫国一直以贤孝著称,杀之无名,公子朔就多方启发,终于,卫宣公决定采用暗杀的方式解决掉当年的宝贝儿子。
此时,正值齐僖公力邀卫国出兵伐纪,于是卫宣公就派遣急子为使者出使齐国,并赐他白旄。白旄就是木杆之上配置白牦牛尾巴,这是使节的标志,然而这次白旄却是死亡的标志,公子朔的死士已经出发,前往莘野,他们的任务就是杀死手持白旄的人。
卫宣公与公子朔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另一个人的警觉,他就是公子寿。他觉察出中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入宫拜见宣姜,探探母亲的口气。
宣姜没有隐瞒,把实情全盘托出,还嘱托他千万不要泄露。
公子寿大惊,他偷偷地约见急子,说明情况,劝他出奔他国,再做计较。事实上这也是最佳选择,既然难以保全自己的性命,既然难以面对尴尬的家庭,为什么不出奔他国,就像那么多的诸侯公子一样。
然而急子毅然回绝了,身为人子,以顺从为孝道,若是逃跑就是忤逆。“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无父之国!”急子叹息道。
公子寿看看兄长,也不由得一声长叹。
~~二子乘舟~~
一叶扁舟上,公子寿携美酒为急子践行。
一川碧水,与君绝别!
公子寿连连劝酒,今日之酒,是你我兄弟永别之酒,请多饮几杯吧!
一心赴死的急子频频举杯,不一会就醉倒了。
公子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急子的随从,告诉他们好好照顾急子。然后他拿起急子所持的白旄,站立船头,向齐国进发。
天色渐晚,船也要靠岸了。
昏暗中,一群人围了上来,公子寿高高举起白旄,大声喊道:“我是卫侯的长子,奉命出使齐国,你们是什么人?”
来人没有搭话,他们拥上前举刀就砍。
其实不用他们回答,公子寿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更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他闭上了眼睛,泪水从脸颊滑落。
急子酒醒了,他的随从赶忙递上了公子寿的手书,上边只有八个字,“弟已代行,兄宜速避!”
急子泪流满面,他急忙催促随从驾船追赶,他心中默念船儿快行,不要让兄弟为自己白白送掉性命。
隐隐约约间在江面对向驶来一只船 ,正是公子寿的船只。两船慢慢靠近了,急子仔细地打量着,然而来船上并没有公子寿的身影,只有一群陌生的人。急子明白了,他沉声向那群人问道:“国君交代的事,你们可办好了?”
“已经办妥!”这群人以为是公子朔派来接应的,连忙站起来回话。有人端出一个木盒,里面赫然盛放着公子寿的头颅。
急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对来人大喊道:“你们杀错人了,这是我的弟弟寿,我才是真正的急子!你们快杀了我,拿我的头颅去复命!”群中有人认识公子寿的,这时候急忙辨认,才知道杀错了人。于是他们又急忙将急子杀死,割下了他的头颅。
急子和寿争相赴死,他们是悲剧的,是幼弟公子朔阴谋的牺牲品,也是他们所信奉理念的殉道者。面对来自亲人的残害,他们没有选择反击,没有选择逃走,而是选择了慷慨赴死,因为他们心中有一个理想世界,还有君子之风下的君臣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忍,让人心灰意冷,让人生无可恋!
急子的随从四散逃走,将他们兄弟的事迹传扬了出去,《诗经》中记载了他们,诗名《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两位君子所乘之舟,早已在蓝天白云之下,无际长河之中渐行渐远,送行者却还痴痴地站在河岸上远望,人们不敢言明真相,只是追思乘舟之人,诉说着难舍的牵念,诉说着无尽的担忧!
当两颗头颅摆在卫宣公面前时,卫宣公跌倒在地,他面如土色,半晌不语。之后宫人们只听到国君的连声叹息,“齐姜误我!齐姜误我!”再后来卫宣公一病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使他心惊胆战,他不敢闭眼,因为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急子和寿在身边哭泣。
半月后,卫宣公死了。
公子朔笑了。
作为整个事件的幕后推手,他可真谓心狠手辣,而且他得知同胞哥哥公子寿也被害时不仅没有丝毫惭愧不安,反而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他不仅恼恨急子,对于寿也是心怀芥蒂,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下好了,一箭双雕!
不,是一箭三雕,因为老爹也死了!
公子朔兴高采烈地登上君位,是为卫惠公。
卫惠公即位后就连烧好几把火,广泛参与国际事务,可惜都没能取得理想效果。比如应齐僖公之邀派人参与针对纪国的战争,可惜在那场多国混战中,志在必得的齐僖公遭遇大败,卫军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比如兴高采烈地送郑昭公回国复位,满以为人家会因此感恩戴德,没想这主儿复位后根本不提这茬事儿,因此卫惠公恼羞成怒,遂派人与鲁、宋、陈三国策划攻打郑国,但是又遭遇了大败。
“及朔之生,卫顷不宁。”—《史记》
这几位不甘心失败的诸侯发挥屡败屡战的大无畏折腾精神,决定再度联合讨伐郑国, 而且这次诸侯决定升级规格,都是国君亲自前往,卫惠公也不例外。
可惜他不知道,在他的背后,有两双眼睛紧紧地关注着他的动静,当他动身那一刻,这两双眼睛的主人就凑在了一起,他们就是左公子洩和右公子职,当初左右公子分别辅佐公子寿和急子,两人可以说是各为其主,但当卫惠公阴谋杀害急子和寿之后,两个愤怒的人走到了一起,决定联手除掉卫惠公。
卫惠公在外作战,左右公子趁机将急子和寿的旧班人马召集起来,假称卫惠公伐郑失败,而且死在了异乡他国。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国君死了,那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确立新君。两人联手推出唯一人选—公子黔牟。
公子黔牟也是急子的同母弟弟,秉性仁厚,在卫国也很有威望,而且他是周天子的女婿,这样一个比较特殊的身份,可以为其争得道义制高点。
其实,大夫们对于惠公死在国外的说法心存疑虑,但是却没有人出面质疑,大家都不齿于他的弑兄之举。就这样在卫惠公与其他诸侯推杯换盏的时候,卫国国君之位易主了!
黔牟即位后首先从舆论上取得攻势,他对外宣布了卫惠公杀死兄长气死父亲的罪行,然后重新为急子和寿发丧安葬,并上报天子。没办法,人家就是有这个便利。黔牟另派人屯兵边境以阻遏卫惠公回国。
急子和寿的遗体被迁回朝歌,莘野的墓地就成了空坟。但是,后世之中,莘野民众悲悯二子行为,仍然每年都为其坟墓添土,二子的墓丘不断增大。后来寿之墓被平毁,无遗迹可寻,但急子之墓一直存在。据当地老人讲,邻近急子墓的李楼村曾名“孝伋洼”,如今的莘县文物管理所还存有一块石碑,就是从急子墓前发掘的,上刻“孝伋墓”三字,但是没有年代标识。
倒霉的卫惠公直叫晦气,这次伐郑又没讨着便宜,只得原路返回,结果在回师的途中得到更倒霉的消息,卫国已经确立新君了。卫惠公叫苦不迭,去管人家的闲事,结果自己的老窝都被端了。他思虑再三不敢回国,只能出奔。好在他有选择,那就是投奔舅舅齐襄公。
齐襄公对外甥的到来十分欢迎,表示一定会助他复国,但是现在不行,他刚向王室求婚,希望王姬下嫁,转头就去讨伐周王的女婿,不合适
但是宣姜还在卫国呢,虽然她被黔牟安置出居别宫,还享受着之前的生活待遇,那是因为卫人担心杀掉她会引发齐国的不满,可是要真有死心眼的人非制她于死地,那也没有办法,听说卫国左公子洩就曾过有这样的提议。为了有一天外甥能够复国,为了保住姐姐不被杀掉,齐襄公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主意。
当初卫惠公即位时,急子的另一名同母弟公子顽为之不齿,就离开卫国躲到了齐国,齐襄公的主意就打在这个公子顽的身上,只是这个主意真的令人瞠目结舌—他要安排宣姜与公子顽成婚。齐襄公理由很充分,宣姜本来就是要嫁给急子的,急子虽然死了,可是婚约还在,就由他的兄弟代替他完成婚约吧!
齐襄公派遣公孙无知协同公子顽回到卫国,拜见卫君黔牟。公孙无知私下将齐襄公的意思传达给卫国君臣,也包括宣姜,宣姜竟然答应了,至于卫国君臣更是求之不得,他们早想惩罚宣姜但又碍于齐国不好下手,这下好了,宣姜下嫁那就是自贬身份。反而蒙在鼓里的公子顽是最后知道的。他听完后眉头紧皱,坚决不肯答应。娶父亲的遗孀,这叫什么事?
不怕不屈服,公孙无知约见右公子职,这事要是办不好,我可无法回去交代,你好好想想后果吧!
公子职不敢得罪齐国,就私下里定下计策,设宴邀请公子顽,将其灌得烂醉,然后扶进了宣姜的别宫。清晨醒来,悔之晚矣。公子顽不得不和宣姜成婚,就像齐襄公说的那样替兄长急子完成了婚约。
真是可笑的理由,当初宣姜被卫宣公霸占,婚约又在哪里?
齐国当时并没有兴师问罪,反而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因为承认他们的关系就是承认齐国在卫国的利益。
卫惠公被废黜,宣姜地位就受到了威胁,齐襄公利用大国身份强迫公子顽与宣姜结合,因为这样就能部分保障宣姜的地位,也就保障了齐国在卫国的利益。
道义?
礼制?
全是利益!
八年后,公元前688年,齐襄公又帮助外甥卫惠公卷土重来,诛杀卫国左右公子,卫君黔牟出奔洛邑,卫惠公重新登上君位。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卫惠公紧跟齐国步伐,广泛参与诸侯会盟。在未来齐国的称霸之路上,卫国多次作为齐国的同盟国出现,东征西讨,忙得不亦乐乎!
另外,当我们评价宣姜的婚姻时还要注意不能脱离当时的社会现实,比如在春秋时代还残存着收继婚制度,也就是父亲死后,儿子可以将父亲的妾收归己有,兄长、叔叔死后,作为弟弟、侄子也可以将寡嫂婶娘娶为己妻。
这种收继婚制度起源于氏族族外婚时期,彼时,人们认为嫁到本氏族的女子不仅属于夫家,也属于夫家所在的氏族,若丈夫死了,其妻嫁往别处则本氏族就会随之失去相应的财力和劳动力,而收继婚则可将其约束于本氏族内。所以收继婚制度其实是一种财产继承的转移和变异形式。
华夏正统民族传统上不鼓励收继婚,特别是后来儒家兴起之后,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不少朝代均有立法加以禁止,但在一些偏远落后地区这种情况依然残存。而在一些少数民族中,收继婚制度就比较盛行了,如匈奴。西汉王朝,昭君出塞以和亲,远嫁匈奴呼韩邪单于,三年后,呼韩邪死了,按照匈奴婚俗,昭君要转嫁给呼韩邪单于的长子为妻。当时汉朝法律已经明文禁止收继婚,但这制约不了胡地,昭君上书请求归汉,汉成帝直接就拒绝了,勒令她“从胡俗”,昭君无奈只好遵命,复嫁于呼韩邪单于长子复株累单于。另外,西方国家也长期存在这种情况,只是称法不同,叫做“利未婚”。而且这种情况在现今的非洲也依然存在。
还有,诸侯联姻多是出于政治目的,女人只是联系政治的纽带,因此宣姜混乱的婚姻关系也不是她自己能够做主的,里面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成分。
然而宣姜参与政治斗争,以卑劣的手段构陷急子,使人们失去了对她仅有的一些同情,只剩下厌恶和讽刺了。
据传她与公子顽婚后生活还是很幸福的,卫人为之不齿,接连作诗《君子偕老》、《墙有茨》、《鹌之奔奔》讽刺他们。
值得一提的后来宣姜为公子顽生了三男两女,除了长子早夭,其余的两个儿子先后做了卫国的国君,两个女儿则分别婚配宋、许两国,长女嫁于宋桓公为夫人,其子就是高举“仁义”大旗的春秋第二位霸主宋襄公;次女嫁给了许穆公,就是大名鼎鼎的许穆夫人,她是中国文学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爱国女诗人,同时也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早的女爱国诗人。数十年后,北狄大举入侵卫国,卫国山河破碎,几近灭亡,许穆夫人希望穆公能够为卫国出兵收复故土,然而许国国小力微,许穆公害怕引火烧身,不敢出兵。许穆夫人悲愤交加,不顾许国君臣的反对,亲自驾车驰援卫国,行到卫国边境的漕邑,她驻足远眺母国,写下了千古名篇《载驰》,驳斥了许国君臣胆小畏事的行为,表明自己的坚定意志及决心。
载驰载驱,归唁卫候;
驱马悠悠,言玉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仅;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祝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虻;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忧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控于大帮,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到卫国后,许穆夫人同其兄长也是新立的国君卫戴公一起招募士兵,一边整军习武,一边安家谋生,同时派人向齐国求援。最终卫国得到以齐国为首的中原联盟的援助,宋、许两国也派兵接应,狄人退去,卫国重建,得以再延续国祚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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