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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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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往前拨一个月,正是大明永乐三年,七月。
整个南京城像被浸到了蒸笼里,偏偏底下还烧着旺火一般,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湿溽的的感觉,期间夹杂着一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焦糊味道,让人在艰于呼吸的同时,平添了一份烦闷。
渐渐入夜,华灯已经初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白天里无精打采的小二们也开始站在食肆门前殷勤地招揽着顾客,酒香开始弥漫在大街小巷。教坊司、秦淮河畔一带的花舫悠悠扬扬开始传出来丝竹之声,三三两两的轿子像蜻蜓点水一般在码头轻轻一落,待轿中人踱着方步走进船中,轿子便悄无声息消失在街边的阴影之中。
在这些阴影之中,影影重重还能看到些许残垣断壁,像倒闭在地的野兽,兀自散发着颓败的气息。不过路上的人们显然没有多少人在意那些破败的院落和墙垣,人们甚至小心翼翼不去谈论那些事情,三年前的那场战乱之中,京师几个大族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无数人头落地,无数女子在泪水和哭喊中被送入教坊司,这些竟像是随着这秦淮河的流波一样,缓缓消失在时光中了。
夜色渐浓,一阵微风忽起,城外牛首山方向慢慢耸起一片乌云,裹挟着闪电,向着京师方向不疾不徐地压了过来。
皇宫,武英殿。
一个魁梧身材、明黄衣袍的中年男子,正伫立在窗前,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外面乌云笼罩下的皇城,不发一语。不知过了多久,中年男子缓缓说了一句:“三年前,朕记得也是如此景象,只是不知今夜的雨势如何。”
殿前放着三个苏绣锦缎黄袱面的小凳,三个穿着官服模样的人端正坐在其上。
其中一位老者微一颔首,徐徐说到:“皇上记得清楚,一晃三年过去,贫僧倒是有些恍惚,许是真的老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目光却是未动:“你这老货,凭谁忘了,你也不会忘了。当年你虽对外宣称人在燕京,其实围城之前已千里快马赶至我大营之中,攻城的总盘子可是你一手擘画的。”
那老者双手一拱:“皇上折煞老臣了。皇上天纵英才,乃真正的从云布雨之龙。当年大军靖难,围困京师,攻城之时风雨大作,正是预示着皇上真龙降世,一扫世间妖氛,我燕军将士一鼓作气,大功终成。贫僧一介方外之人,不过是顺应天道,锦上添花罢了。”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悠悠说到:“说来也怪,回想起来,燕王府起事的那一夜,似乎也是如此景象。”
那老者微微一笑,却是不再接话。
这时,旁边凳子上一个白面无须身着锦服的青年男子说到:“皇上英明,燕王府起事那夜奴才正好在议事厅当值,却是有幸目睹了此景。奴才记得当夜忽然风雨大作,王府屋上瓦片被吹落数片,奴才当时心里也有些忐忑。道衍大师却面不改色,说这不是凶兆,而是吉兆,王府青瓦被吹落在地,正是预示着要换上黄色的琉璃瓦。如今细细想来,如果皇上不是真龙天子,为何每逢决断之际,总有风雨助势,此乃天从人愿也。”
那中年男子转过身,缓缓踱到一方锦榻边上,边指着年轻男子边说到:“你这小子,如今越发油嘴滑舌起来,一场风雨而已,却被你扯出如此多不着边际的话来。看来你如今官儿做得越来越大了,也开始学了那些文臣信口胡诌的本事。”
青年男子讪讪一笑,拱手说到:“主子教训的是,奴才以后多跟道衍大师学点真本事,不跟那起子文臣学口舌之利了。”
说话的三人,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的皇上,朱棣。那老者是朱棣靖难起事的首功之臣姚广孝,法号道衍和尚。接话的青年男子,却是皇帝的爱将,有着从龙之功的内官监太监,郑和。这郑和是太监首领,按规矩是没有赐座的权利的,但其人在靖难之役中屡建奇功,为人又品行端正,深得朱棣的赏识和信任,便在内监首领的职分之外,破例领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分,虽说品级不如一品大员,却是朝中少数的实权派,真正红得发紫的人物。另一张小凳上坐着的那位官员,是钦天监的监正,也是原来燕王府一直跟随的老人。
皇帝在御榻上缓缓坐定,用手轻轻抚摸着御榻的扶手,脸上神色却是渐渐凝重了起来:“今夜没有外人,不是奏对,算是咱们燕王府老人的闲聊,当然也不可说出去。杨启中,你先说说吧。”
那名钦天监监正赶紧一躬身:“是。回禀陛下,钦天监近来夜观天象,东方荧惑离心,青龙入海,似说有天潢贵胄出走宫室,且恐寄身于沧海之中。此事甚大,臣不敢妄断,三日前命八百里加急快骑赴东海普陀山星台,查看云象以为佐证。今日刚得到回报,云象曰,光入东南,霞帔三千,伏波万里。此象罕见,说的倒与青龙入海的星象颇合。”
杨启中一席话毕,武英殿里一时陷入沉静之中,只闻殿外风声渐紧,雷鸣愈近,隐约中似有雨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似笑非叹说了一句:“好一个青龙入海,伏波万里。道衍,这事你怎么看。”
道衍和尚面色古井无波,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微一拱手:“陛下,依贫僧看来,这是两件事,也可能是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皇帝微微偏了一下身子,边上早有太监端上清心暖茶。太祖在位时,朱棣作为燕王驻守北疆,屡次统兵出关追击元朝余部,在大漠之中风餐露宿,经常数月征战在外,塞外苦寒,故在军中养成了喝暖茶的习惯。虽然即位后已在南京生活了三年,却仍保留了早年间的习惯,即使如今盛夏时节,南京又是湿热之地,皇帝仍然喜欢喝暖茶。
皇帝接过来暖茶,却并未入口,只是一手持杯,一手擎着杯盖,轻轻沿着杯口转动着杯盖。上好的青花瓷杯光滑异常,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只有若有若无的沙沙之音。
众人知道这是皇帝潜龙时就养成的习惯,一般情况下代表他正深入思考,所以没有紧急情况不敢妄言打断。
道衍和尚双目微抬,稍微顿了一下,缓缓说到:“第一件事,陛下顺应天时,真龙现世,三年前登基建极,威服四海,天下归一,再无殊议。这青龙入海之象,正说明陛下德被天下,如果派人代陛下将仁义教化散于四海,不出数年海内番邦必将争相来朝。这就是青龙入海的第一层意思。至于第二件事,老臣揣测可能应到那个人身上,只不过说明此人不念故国,漂泊海外罢了,如果陛下关心他的生死,倒可以顺路派人访寻一番,也是皇上圣心仁慈,感怀遗族之意。既然都是派人出海,那就是两件事合为一件事了。”
道衍和尚话毕,双目微睁,静静地看着皇帝。
皇帝拿开杯盖,端着杯子轻轻啜了一口暖茶,说到:“毕竟是正经的皇孙,还是太祖钦赐的嫡长子,说是青龙倒也不为过。郑和,你出身北斗一派,观星辨云是你的长项,这事你怎么看。”
郑和微一沉吟,仍用笑嘻嘻的神色,欠身说到:“皇上,钦天监此次所呈之事虽属罕见,不过以奴才之见,倒也不见得有何特别之处。奴才早年在山门之中时,蒙师尊多次教诲,所谓星象,不过‘天下之事,以星观之’八字。天下之大,自有王道运行其中,星象不过是一种反映罢了。皇上定鼎宇内,基业稳固,天下安定,星象自然也要反映这一大势。奴才附议道衍大师的看法,只不过奴才觉得两件事虽说也是一件事,但还是交给不同的人办为妥。”
皇帝听了郑和一番话,神色倒是舒展开了,微笑说到:“你这猴精,一翘尾巴朕就知道要放什么屁。放心,两件差事不会交给你一人去办。”
郑和老脸一红,只是讪讪笑着,并不辩解。
皇帝放下暖茶,眼睛却移向了殿外。其时殿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雨势竟是愈来愈大了。
君臣一时无话,思绪却不约而同飞回了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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