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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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府内,几人信步而行,累了,就行舟枕河,卧看青天。下船后,穿过两条幽长的里巷。对街一铺子外,挂着两盏红灯笼,依次写着“豆”“香”。征炆轻轻推开铺门,一孩童正将凝胶状的豆腐浆倒入垫好纱布的木模中。

“店家,来两碗豆花。”征炆道:“对了,多放点葱花。”简陋的街铺中,几人尝着豆花,征炆回忆道:“小时候,在余姚,我常向娘抱怨葱花放的太少……我和涵韫都爱吃这个。”他说完,眉梢不禁挂起一抹淡淡的忧伤。

一旁,珍儿寻思:“这慕大公子,竟然也爱吃这些。”她转而问道:“慕公子,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呀?”征炆道:“沈园。”珍儿又问林蓉:“沈园?这园子的主人是不是姓沈啊?”征炆道:“沈园是宋代园林,园子最初的主人姓沈,后来沈家落败后,只留下了这座园子,几经易主,如今园子的主人,乃一户刘姓人家。”珍儿诧异道:“几经易主,为何不改其名呢?”征炆道:“因为,‘沈园’两字,承载了太多的故事。”

刚“沈园”,风韵素雅之味扑鼻而来。初秋的沈园,依旧花木扶疏,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尽是诗情画意,旧梦阑珊。

众人顺着一幽静回廊缓缓前行,四周山石叠翠,池塘涟漪点点。绕过一弯石拱桥,前方便是“孤鹤轩”。入轩,飞檐斗拱,雕栏画栋,轩内有一对联,字刻模糊,林蓉不禁念道:“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征炆看着对联,不禁道:“不堪幽梦太匆匆啊。字字涕血,撩人心魄。他最终还是相信,牵绊一生的唐婉已然化作尘土。只是,这场不愿醒来的梦,终究还是醒了。”

林蓉朝前走了几步,依着轩栏:“人生在世,恍如一梦。”她微微垂下眸子:“有时候,梦里梦外,又何必分得太清。”珍儿听得愈发迷糊:“慕公子,姑娘,这对联究竟有何故事?你们怎么都?”征炆对她微微一笑:“《钗头凤》。”珍儿一脸不解,征炆遥思:“那是南宋末年,兵荒马乱之时,陆放翁与唐婉的故事。耳鬓厮磨,青梅竹马,怎奈只得半生缘。”他眉梢轻蹙:“陆游与唐婉是表兄妹,陆家以一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了唐家这门姻事,逢着亲上加亲的婚事,两家自是皆喜万分。洞房花烛后,两人更是情投意合、鱼水欢谐、相敬如宾。唐婉本是才华横溢(也许在陆母眼中,女子无才便是德,才藻非女子事),温婉如水的女子,陆游又是少年得志,簿有诗名的才子。如此天作之合,却……”他骤然停下,摇头一叹,珍儿问道:“后来呢?”征炆继续道:“陆母认为陆游沉溺于温柔乡,已然不思进取。再加上三年光景,唐婉始终未能生养。于是陆母以‘陆游婚后情深倦学,误了仕途功名;唐琬婚后不能生育,误了宗祀香火’为由,逼迫陆游休妻。”珍儿讶然:“这……”征炆道:“几番挣扎,最终陆游迫于母命,万般无奈之下与唐婉忍痛分离。真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在封建礼教的压制下,无可奈何)”珍儿不禁问:“后来他们有没有(在一起)?”林蓉摇摇头:“陆游终遂了陆母心意,另娶王氏为妻,而唐婉也被迫嫁给越中名士赵士程。”她感慨道:“纵然百般恩爱,依旧落得劳燕分飞……”珍儿伤感道:“为什么会这样?相爱相知,却不能相伴相守。或许,陆游他,他根本不爱唐婉。”

远处垂柳依依,林蓉怀伤道:“自小他们就爱来沈园游玩,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情一景,都不能忘却。分离十年,一日,他正逢礼部会试失利,满怀忧郁地来到沈园,正当独自低徊,借酒浇愁之际,意外地看到了唐婉及她丈夫赵士程。他心里不曾放下过唐婉,一丝一毫都没有,那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头的牵绊,是唐婉。可是,曾经的妻子,已是他人之妻。过去种种回忆,都涌上了心头,他恨,恨自己当时的懦弱,悲痛之情顿时涌上心头,放下酒杯,正要抽身离去。不料这时,唐婉征得赵士程的同意,给他送来一杯酒,他知道,这些年,唐婉心里也一直牵绊着他。岁月,已让风华绝貌转而苍涩清绝,春水明眸转而布满烟愁。他不禁两行热泪凄然而下,扬头痛下杯中酒,然后在粉墙之上奋笔题下《钗头凤》,他深情地望了唐婉一眼,怅然而去。”征炆道:“诗经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经的海誓山盟,终究还是……”林蓉继续道:“陆游走后,唐琬孤零零地伫立在哪里,将这首《钗头凤》复念再三,她感慨万千,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回至家中,从此一病不起。她愁怨难解,和了一阕《钗头凤》,可是不到一年,即香消玉殒。”征炆道:“心如日月,情比金坚。溘然长逝,又有谁人想。这流芳百世、凄婉感人的故事,世代相传。”

征炆来到林蓉身旁,倚着栏杆:“自古孝义两难全,他选择了孝,放弃了这份情。可陆游心里,始终放不下她。唐婉离世四十多年,已然‘不思量,自难忘’。轩内,这处思念唐婉的对联,是他临终前一年提的。”(与唐婉沈园一别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他转过身,只见不远处,那微微泛黄的秋叶正随风摇曳,小池里鸳鸯戏水欢愉,一阵桂香飘来,他不禁念起了陆游的《衩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他念完,久久不能自己。风过,青竹飒飒作响,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娘,征炆好想你。(伏笔)”他望向远方:“若是换作我,是万万不会放弃这份‘情义’,这种孝,乃是‘愚孝’。如此悔恨一生,日日断肠,又是何必。林蓉,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一旁,林蓉又将唐婉的《衩头凤》相念:“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她念完,不禁感慨:“人世间,最难懂的是情,最珍贵的是情,最让人无可奈何的还是情。”她心思:“庭院深深,即便门当户对,也绕不过这世俗礼教。她究竟是难以释怀,难以自拔,将一生的爱都倾覆与他,也原谅了他……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的情爱,老天爷又如何能懂得……征炆,你我之间隔着山岳,隔着万水千山……对不起。”

天色渐渐灰蒙,小雨轻打,愈发清寒。离开孤鹤轩,穿过一处小竹林,只见前方樟树参天,宛如游龙,树下有一小亭,可见三字——“孤芳亭”。

远处,一丫头翠绿粉转,撑着一把油伞,哼着小调,行走于这空濛灵秀的沈园中。她款款走来,不禁一问:“两位姑娘,你们怎么流眼泪了?”珍儿道:“因为《钗头凤》。”那丫头莞尔一笑:“感怀旧梦情长,不如珍惜当下光景。”

丫头走后,征炆不禁道:“林蓉,唐伯虎的《一世歌》,你可还记得?”林蓉念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过了中秋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花前月下且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征炆道:“人生苦短,人世无常,洞明世事,不为外境所扰,过好当下所拥有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洒脱自在。”林蓉点点头:“嗯。”征炆心念道:“什么荣华富贵,仕途金贵,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从此平淡度日,琴瑟相知,溪山佳处,来往徜徉……”

离开沈园后,众人又在绍兴休整了两日,第三天方启程往宁海而去。(病了一场的征炆,愈发坚定,决心抛弃荣华富贵,仕途金贵,于一方小城,同林蓉做一对寻常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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