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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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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闹了近两刻钟之后,在场的连带三娘在内,都跳不动了。

  此时那坤道已经一扫倦态、满面笑容。她招呼众客回座,拉了三娘过去与自己同席。

  “上酒。最好的那种。”她如此向随侍的童儿吩咐。其他客人一听此言,皆起哄道“慧仙子今日是要出血啊!”那慧仙子听了笑而不言,只等琼浆送上,翻手变出一副银灿灿的酒令筹筒抛与旁边钟馗似的大汉:“金兄,今日就由你做席纠了!”

  席纠一职即为行酒令的令官,私家家宴当然谁做都好,但若是交际酒席,那通常便由有牌面的饮妓出任。是故慧仙子此言一出,直引得满堂哄笑。不过那大汉倒不以为忤,高高兴兴一扬筹筒,说:“那好,酒令如军令,诸位可具要听我号令了,若有不遵者定罚无赦!”

  众人大笑,纷纷应好,接着有人问道:“那金兄,今日我们要行何令呢?”

  “我们一派斯文,自是动口不动手了。”大汉如此道,结果马上就有人嚷了起来:“又是律令?这不欺负我这不会作诗的吗?”

  “急什么急什么,哪个说要作诗了?”大汉大手一挥,道:“那玩意垂头丧气闷得很,我亦不喜,如何会拿来作耍?我只想我们兄弟姐妹平时皆散于五湖四海,见识何其广博!今日不如就以故事为令,凡中者即讲一件自觉难得的奇闻轶事,众人若觉得好便好,若觉得不好,便要领罚,如何?”

  这令倒是有趣得很,且在座各位哪个都不是寻常人,怎会没有故事?于是皆曰“甚善”,当下都搬桌挪凳地靠将过来。童儿们破开酒坛,为众人满上。

  大汉既为席纠,令自从他行起。擎起玉杯满饮琥珀,他伸手从筹筒取出一签,朗声读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大器四十分!”

  满场喧哗顿起,众人复大笑,叫嚷追问“谁最能喝来着?”“哪个酒量最好站出来!”,嬉笑扯皮了半天,一个细高个看着懒懒的年轻人被推了出来。

  他撇撇嘴一副不在意的样走过来坐下,可见是认了。

  童儿们都极有眼色,忙在他面前摆上了一排四只玉杯,并一一斟满。那年轻人慢条斯理拿起一杯略嗅了嗅,看神情多半是满意的,然后便仰脖一饮而尽,其后放杯、举另一杯再饮,如此往复。不一会酒杯皆空,他却面不改色。

  “星君好酒量!”众人夸赞不迭,那年轻人稍露了一点得意神色,接着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其他人知道他是要开始宣讲奇闻了,连忙静了下来,齐齐地看着他。

  三娘单纯,总以为这“奇闻轶事”该是有趣新奇的那种,可没想到一听之下,竟是别有一番寒意。

  “这是我数月前云游到并州时遇上的事情。”

  有些摇头晃脑,那年轻人徐徐开口,嗓音略沙哑却不难听:“当时我路过一个集镇,好巧不巧遇上一户人家出殡。大伙要说生死原是常事,对不对?所以开始时我也未在意。只没想到,接着却见那一整家大大小小七口人的棺材一一抬过。”

  “我心里生疑,便与闲人打听。结果那起子闲汉不明就里,硬说是被人寻了仇,只因那家人都是被砍了脖子的,且首级尽皆不见,这不是寻仇还能是哪样?可再细问,却又有邻里说这家人历来厚道,不与人结仇,哪会招致这样大祸?另又有说什么凶徒劫杀的、主人发疯自灭其门的,什么古怪讲法都有。”

  “那时我手头有事,是以并未久留那镇上。结果到隔三十里外一村庄时,村内竟也有莫名奇妙被枭首而死之人。其家中有幸而存者,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说听到外头传来极吵嚷怪异的嗡嗡声,等他赶过去,就只见家人的无头尸躺在地上了。”

  “闹到这时,我自觉还是出手为好,于是在那村中守了近十日,总算捉得真凶——”

  讲到这里,他卖了个关子,停了。众人一愣,接着一波人大叫无赖汉子敢在我等面前卖俏,另一波人大喊星君讲得好星君辛苦了星君请继续,一时间还有好几个奔上来添食斟酒哄他的,直到笑够了才再回位坐下。

  那星君摆足了架子,自己也绷不住笑了。饮了旁人敬酒,他接着道:“说来那真凶也实在古怪,算起来非人非兽非精非怪,更不要论什么仙鬼,它就是一个箩筐大的核桃似的东西,浑身乌漆墨黑,无翅却可飞,声嗡嗡如蜂群,凡人见之无不惊惧。我逮到它时,它正在郊野荒地中追一放羊的牧童,飞近些时便整个张开来,砰砰地去夹那牧童的脑袋。我将之击落,又沿其张开那缝捅了许多剑,才算了结了它。待它死透,我将它剖翻开来,却见里头装着满满的血污与豆大的碎骨渣子,除外概无他物。”

  众人听他此番故事,莫不啧啧称奇。有人问:“那这到底是个什么阿堵物儿?”

  星君摇头答道:“事后我搜遍方圆百里地,既未再见此类事物,亦无寻得巢穴之属。是故到如今这刻,我仍不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另一人插嘴道:“这类恶物,多感天命世相而生。如今正当太平时,怎会……”立时就有人接嘴说:“那也没几日了啊,不是正好相应吗?”

  三娘自小听的多是圆满故事,便是不圆满的,那至少也是有头有脚、须尾俱全,如今听了星君故事,直卡了个不上不下,于是忍不住说:“如此异事,却不能因果尽知,真是……”

  那星君扭头看她,问:“真是如何?”

  “真是憾事。”

  闻言,星君却反笑而颔首,道:“有憾,方才是真。”

  三娘疑惑,问道:“求教星君,这话做何解?”

  星君一展手中玉扇,款款轻摇:“世上诸事,往往缺而不全,人不能尽知才是常有。若有人传甚么极神异古怪的事体,却能讲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如同亲历一般,那我敢说十成十就是在模糊视听、妖言惑众。究其所想,或是蠢笨受骗以讹传讹,或是自高身价谋小便宜,或是包藏祸心另有所图,概莫能外。而那些战战兢兢无法自圆却还坚持己见者、抖抖索索只咬定某一时一事‘确为我亲见’者,不定讲的反而是真。”

  三娘一听,只觉果然极有道理,遂肃拜称谢,誉其良言。星君见三娘听得进去亦是欣快,得意一笑伸手从筹筒中取一签,递与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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