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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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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十一月初一那日清早,二娘摸着黑起了床,穿了太学规定的袍服,驾马匹到了礼部所定承天门外的生员集结之处。

  考学面圣之类,于生员而言自然是大得不得了的大事,可对礼部来讲却不过是三年一轮的惯例罢了——等点过人头看时辰差不多了,礼部侍郎便率仪制清吏司众官员引着生员入承天门,一路沿宫道过宫城,直入含元殿东侧栖凤阁中。

  此处虽名为阁,但毕竟是皇宫正殿之配,其宏大阔朗自非一般殿阁可比,哪怕如今塞了这乌泱泱数百人众,亦丝毫不觉拥挤。

  等生员们都站定,礼部人便各各退下。接着依仗女使开道,圣驾即至,只见他身着绸袍、头束锦带,面色和顺领左右徐徐行来,举手投足间丝毫不摆无聊架子、且也不费无用周章。

  皇帝治世将近三十载,历来有和蔼开明之誉,百姓中多有呼他为“二郎”的。见了天子,生员男子跪拜,女子肃拜,一礼即可。

  而二娘正排在靠中路的地方,有那么一会离皇帝极近。因着公主关系,她倒是偷眼瞧了皇帝一会,却见他身材高大略有些富态,气度雍容气色极好,方正脸面须发乌黑,浓眉巨目神采奕奕,眉目间还与李鸾有些相似处。

  “诸小郎君小娘子寒窗多年,皆辛劳了。”皇帝抬手免众人礼,“能到此地与朕面会,自然都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预祝诸卿此番顺遂,到时再与朕这老朽会于朝堂,扛起江山。”

  此话说得极戳心,在列生员无不动容,均俯首呼“圣人”、“万岁”、“大家”等等,便二娘这般性淡的亦不免。之后又是各种慰藉话语,殷词拳拳,直让人觉得生在盛世逢如此明主,便以命相报亦不可惜。

  不过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自然无法久留多时——且下头都是年轻学子,他便是久留了也没甚话好说的。略一会之后,皇帝终还是携侍官们退了。在场的生员都得了御赐的餐饭及书纸笔墨等物,又由礼官携出殿去。

  此时皇帝已退,殿上再什么可虑的,也不会旁生枝节,于是众人皆松泛了起来,刚才一本正经的礼官们也不再紧盯生员、开口催紧催问了,只三三两两站到一旁,看着下头这些后生、小娘子们陆陆续续走出殿去。

  二娘心有正有些感慨,且历来又不喜欢与人争先,亦不爱挤热闹,是以就故意略等了等,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而待她行出配殿时,前头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含元殿建于龙首原上最开阔处,地势较长安城坊间高出三、四丈。

  站在殿前,二娘往南一望,就见城内市坊街巷历历在目,就如同框于一轴画内,更远处隐隐可见终南山脉嶙峋雄奇。抬头高天碧色,一望无垠,殿前秋风舒旷,令人神飞。

  见如此景,二娘心里不由静了下来,前些天一直堵着的那口燥气竟也缓缓散了。略站了一会,二娘觉得心定了,正打算就此离去,可不料刚扭头走出去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人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话。

  二娘没听清到底说的是什么。

  她停了脚步,迟疑回头——她先以为后头是没人的,可定睛一看,却见有一人正蹑手捏脚弓着背隐在廊柱的后头。那人看起来颇矮小,穿着一身杂役似的灰蓝色布袍子,髻插荆簪,一副不起眼的穷酸样。可奇的是,他却仿佛认得二娘,也笃定了她会转身回头。

  “给韩娘子问好……”点头哈腰地,那人慢慢从廊柱后头挪出来点,声音低沉沙哑含着献媚笑意,口齿不甚利落。

  这光天化日的,二娘倒也不怕他是妖魔鬼怪出来吃人,只皱起眉头疑惑道:“你是?”

  “小的是谁不打紧。”那人仍是弓腰低头,一派极恭顺态度,“韩娘子是韩娘子才是打紧的。”

  这话可算莫名其妙,也可算玄而又玄。二娘有所觉,于是问他:“那你找我有何事?”

  那人一听这话,自知二娘是认了自己身份了,当下更是点头哈腰:“也无甚么大事。只是小的久羡韩娘子才藻,如雷贯耳。今韩娘子入内面圣,小的得了结交机会,于是冒昧来见,还望勿怪唐突。韩娘子才高八斗,品行又彰,小的钦佩不已。以后若有事情小的能帮得上,就请韩娘子不要见外客气,尽管开口。”

  这话可好玩了。

  也不管此人来历蹊跷了,二娘轻轻一笑,道:“此话差矣。人情往来,自然是要有来有去的,只不知我有何能耐用处,竟能得尊驾如此厚待?”

  不料此言一出,那人马上顿首,一副惶恐神态:“韩娘子误会了。韩娘子德才兼备命有洪福,身份亦贵。小的不过仰慕,怎敢与贵人娘子谈人情来往?不过求以后韩娘子对我等稍做照抚,不与我等一般见识罢了。”

  “……你等?”

  “是。”

  “何为你等?”

  说到这儿,那人脸还是朝着地下的,二娘看不到他神情,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他好像笑了笑。

  “这个,就不那么方便与韩娘子明言了……”

  二娘心想,你这说了半日,既要帮我,又要我照抚,却不留姓甚名谁,这算得什么道理?刚要开口追问,却猛听后头有人喊了一声。

  二娘应声回头,却见后头一个礼官正站在殿廊角上指着自己:“那名生员!仪式已毕,皇家大内不可闲立,还不速速出宫?”

  二娘无法,只好大声应“是”,应过之后又回头寻刚才那人,没想到此人已不见踪影。二娘莫名,但也只好先随那礼官往外走,一路上领了他好一番“怎可贪恋风景呆立殿宇之下,简直不敬皇家不担斤两”的教训,字里行间竟好像没发觉那时二娘对面还有一个人。

  不过二娘也说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且如今又有考试在前,她无心细想太多,只将此事先放脑后,留待他日想起时再做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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