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郡主可有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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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御的府邸很大,足以见得大楚归降之后,皇甫清宇是极其看重他的。

月牙儿在花园中走得累了,便寻了个石头随意坐下来,立刻便有人端茶递水,奉上茶点,倒是比她尚是公主之尊时还要周到。

她捧着茶杯,只浅浅抿了一口,便看着眼前的一株海棠发起愣来。

须臾,身后却有说话声传来,细细听去,却是管家的声音——

“……这种事情交给奴才们动手就行了,王爷想必很快便会回来,十二爷不若就在厅中喝盏茶……”

月牙儿手中的茶杯不慎被打翻,一杯茶尽数洒在裙裾上。

“郡主——”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有的已经抢步上前,“郡主可有烫伤?”

不过一句话的时间,管家已经带着那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见此处一片混乱的情形,忍不住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向十二爷请安!”

月牙儿对着焦急的侍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方才站起来,看向管家身后那高瘦的俊朗男子,仍旧是微微一笑,低身行礼:“十二爷。”

他微微勾起唇角:“郡主不必多礼。”末了,却又转头看向身后扛着铁锹的侍卫:“就在那株海棠树下。”

侍卫立刻上前来,月牙儿退开几步,便见他动手挖起泥土来。

十二缓缓踱上前来,状似无意的从她身边走过,随后却坐到了她先前坐过的那块大石头上,微微眯着眼睛看那侍卫挖土。

月牙儿又看了他的侧脸一眼,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

等到那侍卫从地里抱起一坛子酒的时候,月牙儿方才知道是为这个,只是不知道他如今竟也成了贪杯之人,为了一坛酒,也值得这样亲自来一趟。

南宫御回到府中的时候,十二已经抱了酒离去,而月牙儿正在花厅之中,亲自动手摆着碗筷,见他回来,展颜一笑:“四哥。”

南宫御走到桌边坐下来,看了看满桌子大楚的菜式,笑道:“你让厨房做的?”

月牙儿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又拿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四哥,请。”

南宫御微微拧着眉,淡淡一笑,却没有喝那杯酒,反倒看向了她:“怎么,才陪了四哥两日,就想走了?”

月牙儿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讶然,随后才又浅淡的笑起来:“什么都瞒不过四哥。”

“去哪里?”

月牙儿微微偏了头,道:“回家乡,去看看二哥与众位姐姐。”

“也好。”南宫御微微点头,不作旁言。

月牙儿拿手撑着脸,微笑看着他喝下那杯酒,忽然又唤了他一声:“四哥。”

南宫御转头,但见她眸中依稀还有未曾散去的恍惚,心头忍不住掠过一丝无奈的哀凉,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月牙儿,你能回来,四哥确是欢喜。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你要斟酌好。”

月牙儿点头笑了起来:“四哥放心,我都知道的。”

翌日,南宫御被召入宫,不能送她离开,临行之前特意对管家多加嘱咐了几句。

宽敞豪华的马车早已在府门口等候,月牙儿走出王府,终究还是回头望了望。

不过片刻的停顿,已经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儿在一声嘶鸣之后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人,沉眸看着她的背影。

月牙儿回头,并无多少惊讶,反倒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弯成新月的模样:“王爷。”

十二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薄唇亦勾起:“郡主,终究相识一场,听说你要走,我该为你践行才是。”

她眸光只是凝住片刻,又化作清泉:“王爷贵人事忙,我与王爷不过是泛泛之交,岂敢耽搁王爷。”

他的马缓缓朝她走近,待到她身前之时,他嘴角的笑意倏尔加深,紧接着弯腰伸手,微微一提气。

月牙儿身子一轻,竟已被他轻而易举的拉上马背。

“坐好了,月牙儿。”

最后那三字极轻,仿若轻飘的柳絮,微微拂过心头,却是再难克制住的颤栗。

她脸色极其不易察觉的一变,他却看不到,径直扬鞭催马,驰骋而出。

王府门口,原本要护送月牙儿的侍卫不由得都面面相觑,看向管家。管家却只是微微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府中。

他带着她,马儿跑得不快不慢,来到望月酒楼方才停下。

随着他一路到了二楼,那曾经熟悉的雅间之中,月牙儿在轻微的怔忡之后,便又坦然下来,静静地坐着,听他从容的点好了酒菜,自己却忍不住望向了窗外。

如今忆却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她恍惚间便失了神,一直看着窗外那株杨树。

却不知他在身后,同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只是,眸色深沉。

等到小二捧上了酒菜,她方才回神,而他,淡淡收回视线,拿起酒壶,为她斟了一杯,唇际浅笑:“这一杯,为了我们的泛泛之交。”

她看着面前的清冽醇酒,无奈一笑。

她不会饮酒,他从前是知道的,如今怕是忘记了。

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握紧了,心中却忍不住道一句舍命陪君,终究还是伸出手来,端了酒杯:“谢王爷。”

仰头闭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直刺喉头,她生生忍住了,只是脸色,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变得有些苍白。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又为她斟了一杯,月牙儿却抢先执了酒杯,敬他:“这一杯,我敬王爷,为当初的年少无知向王爷赔罪了。”

她再次将酒一饮而尽,脸色愈见惨淡。

十二缓缓勾起了薄唇,看了她许久,淡笑道:“好一句年少无知。”

喉头仍旧是一阵阵辛辣的刺感,月牙儿忍不住咳了一声,勉力一笑。

他面前的那杯酒,却只是不动,许久之后,竟伸出手来,轻轻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声音沉魅:“这杯酒,我不喝。”

四目相视,她眸色清冽,有着些许掩饰不住的惶然,而他的眼色,却是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

酒力上涌得极快,不消片刻,她已然觉得有些晕眩。

他低沉笑了起来:“月牙儿,你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怎能只用一句年少无知,就将我打发?”

她手心微微生出了汗意,湿湿的,看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她猜不透他方才的那句话是真是假,只是隐约可以确定,他终究还是恨她的。

看着她的脸色逐渐由苍白转为酡红,他仍旧只是低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再一次放你走?”

从来没有想过酒醉竟是这样的后果——当月牙儿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之后,面对着的便是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侍女巧儿。

房间是自外面锁上的,巧儿是个哑巴。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被软禁了,静下心来,却并不是不害怕的。

她不能被关在这里,尤其是不知道他要将自己关多久。

在日复一日之中,月牙儿心里的忧虑,终究越来越浓。

若早知如此,她必定不会回来这里。原本便已经熬过了那么多年,还有什么是撑不下去的?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中煎熬五日过后,她终于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说话声:“十二爷。”

“开门。”他沉静寡淡的声音,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沉重的锁链声响起来,片刻之后,他推门走了进来。

见到他,巧儿行了个礼,乖乖退了下去。

月牙儿脸色不是很好,却还是笑了笑:“王爷,我可以走了吗?”

“走?”他斜斜一个眼神投过来,嘴角似是勾起一丝鄙薄,“去哪里?”

月牙儿并无多大反应,只淡淡笑道:“先前的践行酒,是我失态了,多谢王爷收留这几日,我也应该告辞了。”

十二缓缓朝她走近了两步,在她面前站定。

月牙儿终是克制不住的低下头,恍惚看着他脚下的那双粉底乌靴。

他却更近一步,将头靠向她,同时,一只手缓缓抚上了她柔软的耳垂,语气之中带着薄薄的笑意:“若我说,要你留下来呢?”

这样亲昵的动作,实在不应该发生于他与她之间。

月牙儿微微抿了唇,退开一步。

然而脚步将将落定之时,他抚在她耳际的那只手却突然转向,罩住她的后颈,旋即一用力,将她推向自己,在她惊诧之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刹那间铺天盖地。

月牙儿一僵,身子迅速冰凉下来,抬手紧紧扯住了他的袖口。

十二眉心一拧,缓缓松开了她,月牙儿几乎立刻便转过身,大口的吸气,脸色较之先前更为苍白。

见她的模样,他却突然再度凑近了她:“你怕我碰你?”

她手心之中又出了汗,转头看着他,许久之后,脸色方才微微好转,摇了摇头,笑道:“倒也不是。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那,若我说这样没什么不好呢?”他勾起嘴角,微微低头,再次轻轻印上了她的唇。

月牙儿紧绷着呼吸,感觉着他温热的气息拂在自己脸上,身子却再一次不合时宜的陷入冰凉之中。

所幸,他似乎是看见了她的脸色,霎时间意兴阑珊,离开她的唇,转身朝门口走去。

“王爷!”在他的身影将要消失的那一刻,月牙儿终于忍不住上前,想了想,还是道,“王爷,可否让我回四哥那里?”

他侧着身子,半张脸背光向着她,却只是冷魅一笑:“想见南宫?今日,倒是刚好。”

马车之中,月牙儿坐在角落的位置,静静数着时间的流逝。

他的荣亲王府离四哥的府邸,应该是不短的一段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马车并没有走太久,便停了下来,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下车。”

月牙儿在撩开车帘的那一霎,就已经变了脸色。

他竟然将她带到了皇宫!

她僵在马车上,他已经下了马,等了许久,见她仍是不动,终究失了耐心,上前捏住她的手腕,几乎是将她提了下来。

“不。”脚落地的一瞬间,月牙儿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转身就往回跑。

他的马鞭还握在手中,见状,忽然狠狠凌空抽了一鞭,“啪”的一声,响亮极了:“不想见你的四哥了?”

月牙儿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刚欲提步再走,前方却忽然又驶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那车夫遥遥向十二行了个礼,方才回身对着车内的人道:“九爷,十二爷在前面。”

马车门打开来,却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当先跳下马车,用与年龄极度不相符的深沉目光看了月牙儿一眼,才又看向前方的十二,唤了一声:“十二叔。”

皇甫清宸亦下了马车,看见月牙儿的时候,分明怔了一怔,方才转身,将三岁的小女儿抱了下来,逗笑了两句之后,将女儿交给成悦,这才又伸出手去扶自己的妻子。

踏雪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目光与月牙儿相接,只是微微一凝,便淡淡笑了起来:“月牙儿。”

月牙儿怔忡,喃喃唤了一声:“踏雪姐姐。”

踏雪提步欲上前,腰身却突然一紧,却是皇甫清宸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低声道:“不准过去。”

踏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奈一笑,弯身将女儿抱了起来,递给他。

皇甫清宸要抱女儿,不得已松开她,等回过神来,踏雪已经径直走向了月牙儿,他脸色忍不住一沉,遥遥瞥了十二一眼。

十二眸色暗沉,却只是看着月牙儿的背影。

踏雪在她面前站定,月牙儿脸上终于又恢复了笑容:“踏雪姐姐,好久不见。”

踏雪略略点了头,又不动声色的看了她身后的十二一眼,方才握了她的手:“你四哥在宫里,你先随我进宫,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可好?”

月牙儿忍不住再次微微怔忡。记忆之中的踏雪姐姐并不是这样的,她冷心冷情,即便是对待她这个公主,亦从来都是那般淡淡的模样,从不多说一句,却不想如今也能这样子与她说话。

月牙儿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男子,那男子也看着她,深邃的眸光之中,依稀有着警告的意味。

不知为何,她竟点了头:“好。”

踏雪微微笑了起来,偏头看向十二:“十二弟,还不来给月牙儿引路?”

十二缓缓走上前来,淡淡招呼了一声“九嫂”,伸出手来便捉住了月牙儿,转身朝宫中走去。

月牙儿挣了两下,也明白是徒劳,便转身看向了踏雪。

她已经回到了丈夫和一双儿女中间,将女儿放到地上,看着儿子带着女儿慢慢的走着。

皇甫清宸伸手揽住了她,低声道:“你非要这样吓我不成?你可知方才,她若是拿一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我必定会疯掉。”

踏雪却凝眸看向前方月牙儿单薄的身影,无奈看了他一眼:“月牙儿她不会的。”

“那可说不准。”皇甫清宸冷笑了一声,“我若是七哥,当初便不会留她在世上。”

踏雪顿住了脚步:“所以,你是你,七哥是七哥。”

皇甫清宸微微拧了眉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不如七哥,嫌弃我了?”

踏雪学着他方才的模样,亦冷笑了一声,不作答。

皇甫清宸看了前方的两个孩子一眼,趁他们不注意,咬牙切齿道:“我让你哼,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安宁殿内,此刻正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十一和灵曦的女儿未晞方一岁多一点,粉嘟嘟的女娃,此刻正坐在灵曦怀中,一勺一勺的喝着杏仁汁,却看得一旁的良瑛也馋了起来,巴巴的扯了扯夕颜的袖子:“娘亲,我饿了。”

一旁正与皇甫清宇下棋的良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三弟,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

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十一不欲灵曦辛苦,便接过了她手中的银勺,亲自喂女儿。

夕颜也无奈的看了小儿子一眼,刚欲吩咐一旁的宫女去取一些甜品过来,却蓦地瞥见了门口的两个身影,身子顿时一僵,不自觉的伸手抓住了皇甫清宇身上的龙衮。

皇甫清宇回头,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心下了然,转而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没事。”

夕颜回过神来,也就淡淡一笑,又看向走进来的十二与月牙儿。

灵曦并不认得月牙儿,一时间有些怔忡的看向十一。十一亦不曾见过这个女子,然而眼见十二的神色,却也猜到了几分,脸色微微沉下来,低低与灵曦说了一句,灵曦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然的神情来。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她身上,月牙儿堪堪承受住,眼神与夕颜相对之后,便停留在了旁边的孩子身上,眸中依稀有着些许恍惚。

十二却在这时候松开她的手,坐到了一边。

月牙儿独自站在原处,立了片刻也没有丝毫要见礼的意思,十二终于沉声开了口:“还不给七哥请安?”

请安?月牙儿将这两字听在耳中,却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却不知在看何处。

十二微微勾起唇角:“怎么,你觉得让你给我七哥请安,是为难你?”

皇甫清宇转身又陪儿子走了一步棋,方才抬起头来,淡淡瞥了十二一眼。

夕颜淡淡笑了一声:“十二弟,能进这个门口的都是自家人,哪用请什么安?”

说完,她看了看那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恍惚间却还是记起那冰凉的匕首抵在脖子上的感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月牙儿又站了片刻,终于款款低身,淡淡行了个礼,却不说话,也不知是对谁。

出乎意料的是,她行完这个礼,却仿佛告退一般,转身却就朝殿外走去。

十二凝眸看向她的背影,却并不阻拦。

与此同时,门口却突然传来通报声:“长公主到——”

已经长成亭亭小姑娘的不离从门口进来,蓦地,便与要出门的月牙儿打了个照面。

她只觉得这女子面熟,便顿住了脚步,一直看着她的脸,片刻之后,脸色却突然变了:“是你?”

不离还记得,当初在花都城的山庄内,眼前的女子便是那手持匕首劫持了自己娘亲的那个!

月牙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并不说话。

“离儿,过来。”夕颜恐她说出什么伤和气的话来,忙的唤她。

然而,却已经晚了。

不离冷冷瞪了月牙儿一眼,提裙跑到了皇甫清宇身边,什么也不顾忌:“父皇,拿下她!”

皇甫清宇淡笑着捏了捏女儿的鼻尖:“胡说什么?”

不离倏地瞪大了眼睛:“父皇忘了当初在花都山庄之时,这女子怎样对待娘亲的吗?亏了这副好模样,骨子里却这样阴险。”她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十二,微微昂起脸,“也不知十二叔是贪她什么,居然还将她带到这里来?她配吗?”

不离向来被宠坏了,如今见到记忆之中难得的仇人,自是忍不住胸中的愤怒,说话字字带刺,连带着十二也一并骂了。

十二的眸色深邃,嘴角却缓缓勾起了笑意:“那照离儿你的意思,该怎么处置她?”

月牙儿背对着殿中的众人站在门口,看向外间广阔无垠的天空,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要么拖出去砍了,要么……”不离顿了顿,昂起绝美的小脸,“关她一辈子,也算是一种惩戒!”

十二蓦地低低笑出声来:“好,那就依我们长公主的意思,关她一辈子便是了。七哥,你看如何?”

皇甫清宇抬起头来,淡淡与十二对视了一眼。

夕颜,十一和灵曦的目光同时都看向了皇甫清宇,每个人的目光都可谓是极其复杂的,一如当初,十二请旨迎娶宋如新之时。只怕这一回,还要更忧虑一些。

皇甫清宇的脸色极其不明显的一沉,这一变化细微到连夕颜都看不出,随后淡淡吐出两个字:“随你。”

月牙儿手心之中一片冰凉,远远地终于看见踏雪走了过来,毫无焦距的眸光仿佛才找到一个支撑点,看着踏雪同她的丈夫儿女一起,逐渐的走近了。

“月牙儿?”踏雪一见她的脸色,便知不妥,上前握了她的手,想了想,道:“我先带你去见你四哥。”

皇甫清宸脸色一变,立刻伸出手来拦住了踏雪:“不准去。”

踏雪微微蹙眉看向他,刚欲开口,十二却缓缓从里间走出来,淡笑了一声:“不劳九哥和九嫂了,南宫那里,我自会带月牙儿前去。”

皇甫清宸和踏雪相视一眼,已然明白了什么。

踏雪想了想,将一条绢子塞进了月牙儿满是冷汗的手心,低声道:“去吧。”

月牙儿勉力一笑,十二却已经拖了她的手,出了安宁点的门。

殿内,不离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人携手离去,瞪大了眼睛看向皇甫清宇:“父皇,十二叔这是何意?”

夕颜握住了女儿的手,缓缓对她摇了摇头。

不离咬了唇,不情不愿的坐到了夕颜身边,憋着气唤了一声:“娘亲——”

夕颜微微叹了口气:“好了,过去的事情你就忘了吧,这段时间别惹你十二叔。”

“他是不是要娶那个女子?”不离倏地明白了什么,登时大怒,“若真如此,我必定是不会理他了!”

这日宫中本就有宴会,因此南宫御也同一众文武大臣聚集在荣华殿内,直到外间突然进来一个小太监,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方才站起身来,同周围的人打了一番招呼,出了大殿,随着那小太监前往旁边的一座偏殿。

殿内,十二正悠然的坐着,微微挑着眉眼看着面前略显不安的月牙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甚至带了丝嘲弄的味道。

月牙儿却只是一直看着殿门口,在南宫御的身影出现之时,她眸色才倏地亮了起来,随后不顾一切的上前,扑进了他怀中,低低唤了一声:“四哥。”

南宫御心头忍不住叹息,目光与十二相视,眸色却变得深沉起来。

“南宫,坐。”十二笑着招呼他。

南宫御这才低低对月牙儿说了一句,月牙儿缓缓抬起头来,朝他抿唇笑了笑,容颜愈见清瘦。

南宫御拉了她的手,来到桌边坐下:“十二爷。”

十二低头一笑,吹了吹瓷盏里的茶,抿了一口,方才淡淡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月牙儿手分明一僵,南宫御不动声色的将她握紧了,方才淡笑道:“既然明人不说暗话,那请十二爷明示,因何想要得到月牙儿?”

“因何?”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蓦地笑出声来,“说到容貌,你这个妹妹并非绝色倾城,说到年纪,也非十八豆蔻,说到家世,虽说她被七哥封为什么郡主,但你我心知肚明,那不过是给你南宫御一个面子而已……至此,你以为我能图她什么?”

起先,月牙儿脸色尚且微微苍白,然而待他说完这番话,她却反倒平静下来,脸上也稍稍恢复了血色,静静看着面前的他。

“之所以想得到她……”十二顿了片刻,微微偏了头,微笑迎向她的视线:“不就是为着,旧情难忘?”

月牙儿略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终究没能笑起来,转眼看向了南宫御:“四哥,我想回去。”

“月牙儿。”十二慵懒的唤了她一声,仍旧是微笑的模样,“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如今我尚且顾念旧情,怎的你竟可以如此决绝?”

“四哥!”月牙儿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轻轻摇了摇南宫御的袖口。

南宫御看了十二一眼,方才再度握住了她:“月牙儿,你若不想嫁,没有人能逼你。”

月牙儿眸光潋滟,许久,方才微微点了点头。

“南宫御。”十二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异姓王,大不了再与我七嫂有几分交情,你还以为自己是当初大楚的豫亲王?当然,如果你肯拿自己的命去拼,也许能让我对月牙儿放手。”

月牙儿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南宫御:“四哥!”

南宫御微笑抚了抚她的发:“不怕,四哥带你走。”语罢,他看向十二,淡淡道:“十二爷,告退。”

拉着月牙儿的手走出大殿,月牙儿却忽然顿住脚,有些恍然的看向他:“四哥,我不想让你为难。”

南宫御微微叹了一声:“月牙儿,四哥不会让你为难。”

“四哥,当初的事情,我并不是真的怪你,四哥——”

月牙儿语气忽然急了起来,南宫御转身扶住了她的脸:“月牙儿,别再想了,无论怎样,你是我妹妹,四哥不会不管你的。”

月牙儿有些恍惚的看着他,微微咬住了唇。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却是那人自殿中走了出来,月牙儿再说不出半个字,而南宫御拉了她的手想要离去。

蓦地,另一手却被人拉住,月牙儿心头一惊,要缩回来,却已经被他紧紧攥住。

“月牙儿,跟谁走,你考虑清楚。”十二上前两步,几乎贴住她的身子,微笑低语,却异常残忍。

南宫御顿住了脚步,考虑到这情形实在是不好看,便缓缓松了月牙儿的手,只是并未让她脱离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十二爷,你家中已有娇妻,何苦非要对舍妹这般苦苦相逼?”

“哈。”他再度笑了起来,“南宫,我方才已经说了,因为我如今依旧想着月牙儿,我与她之间的情分,又岂是旁人能比得过的?我以为,这种感情你应该深有体会才是,否则,又何苦委屈自己在这京中做一个豫王爷,且至今仍旧不肯娶亲呢?”

月牙儿心头微微一震,抬眸去看南宫御。

他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淡笑一声:“十二爷,请放开舍妹。月牙儿,我带你走。”

月牙儿心头一片悲苦,许久之后,却只是缓缓摇头,低声道:“不必了,四哥,我真的不想你为难。”

南宫御脸色这时方才微微起了变化。

对面,十二嘴角的笑意却蓦地加深了:“南宫,你听到了?”

南宫御微微转开了眼神,方才又回过头来:“不知十二爷可否容在下与月牙儿说几句?”

十二缓缓松开月牙儿,冷笑:“请便,不过不要太久,本王耐性不好。”

月牙儿僵着身子随南宫御走到了回廊转角处,扶着红漆大柱,恍然的看着天际。

“今天晚上我带你走,你不用担心,也勿需想太多。”南宫御淡淡道。

“四哥,不必了。”月牙儿仍旧看着天空,低声道,“也许你不知道,我这次回来,原本只是想看他一眼而已。我以为只要再看他一眼就够了,可是他却步步紧逼……四哥,你让我跟他去吧,也算是,了却我一个心愿。”

马车到达荣亲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王府门口两盏大大的红色灯笼,照得月牙儿苍白的脸色也显得有一丝红晕起来。

十二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抬脚往府中走去。

正在此时,不远处却又有马车的声音,车轮滚滚靠近了。

十二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去,月牙儿却蓦地退开一步,侧身站在他身后的位置,仿佛是为了让自己不落入他的视线。

十二嘴角隐隐一勾,眸色却晦暗,直至那辆马车停住,马车上的女子走下来之时,他的眼神方才亮起来,负手站在那里,微笑看着她逐渐走近。

宋如新一下马车,便看到了站在府门口的他,不由得笑着上前:“十二爷站在这里,是在等妾身呢?”

“不等你等谁?”待她走进,他伸出手来,微微揽了她的腰,沉声一笑。

宋如新微微红了脸,轻轻拍了他一下,这才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月牙儿,不由得微微一怔:“这位是?”

十二回眸一瞥:“还不给王妃请安?”

月牙儿原本便没有抬头,顺势便低身行礼:“见过荣亲王妃。”

宋如新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方才悟到了什么,嘴角再次勾起笑意:“真是个美人呢,难怪趁着妾身回娘家这几日,十二爷巴巴的给带回府来了。”

十二轻笑了一声:“吃味?”

“不敢。”宋如新昂起头来,笑着看他,身子却侧开,拉了月牙儿的手,“这位妹妹,来,我带你进府。”

十二忍不住嘲了一声:“她长你几岁呢,你这声妹妹倒是叫得顺口。”

宋如新微微一惊,重新将眼前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道:“那妾身就顺了十二爷的心意,唤一声姐姐?”

在这种小事上纠缠,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十二最后看了月牙儿一眼,微微哼了一声,甩手跨进了府门口。

宋如新也缓缓松开了月牙儿的手,追随他的身影进了门。

夜风微凉,月牙儿又在台阶上立了片刻,方才有管家从府中走了出来,到她面前,躬身道:“夫人,请。”

月牙儿缓缓垂了眼眸,随着他一路走进府中。

却并不是通往先前她被软禁那个园子的道路,管家带着她一路穿过花园,来到西园,但见屋舍堂皇,灯火通明,却也是极好的住处。

入了房,却只见巧儿一个人。她原本坐在屋中绣着一张绢子,听见人来的声音,方才抬起头,见了月牙儿,微微一笑,侧开身子示意她坐。

虽然她不会说话,好在先前两人已经一起生活了数日,月牙儿多多少少能与她沟通一些,因此便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巧儿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指了指屋子和外面,又比划了一番,月牙儿看得云里雾里,根本也不懂她想要表达什么,便摆了摆手,淡笑道:“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巧儿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去打水来给她梳洗,月牙儿在屋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思绪一片凌乱,便顺手拿起了巧儿放在桌上的东西,照着她描好的花样儿,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

总要找点什么来做,一颗心才不至于会空。

未几,有脚步声传来,略有些沉重,并不似女子的脚步,月牙儿敏感的抬起头来,便见着出现在门口的十二,手中的针顿时刺进指头上,生疼,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放下了针线,不动声色的将指尖那一颗血珠抹在那方绢子上。

原来雪白的丝绢,便蓦地多了一抹红,异常刺目。

十二跨进门来,目光便凝在那方丝绢上,许久,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捉住了她。

他的手竟然径直就探往了她的领口,月牙儿顿时大惊,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却又立刻被他封住了唇。

外间打了水的巧儿,整好便听到了她的叫声,吓得加快脚步跑进屋中,却蓦地打翻了手中的盆子。

月牙儿整个背被迫贴在身后的桌面上,而十二就覆在她身上,在她唇上辗转吮咬,一面用手去解她的衣衫。

巧儿发不出声音,吓得捂住脸,转身就跑出了房门。

外衫几乎是被他撕下来的,月牙儿几欲羞愤而死,极其艰难的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放开我——”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缓缓松开了她,看着她微微有些红肿的唇,邪肆的笑了起来,下一瞬,低头,却将唇凑到了她的耳边:“月牙儿,这些年,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月牙儿仍旧贴在那桌面上,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许久之后,他却只是贴着她,不出声也不动。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我们,早在五年前就没有关系了。”

十二蓦地低笑了一声,随后,却缓缓直起了身子,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慵懒邪肆的看着她:“我记得。可是月牙儿,如果你以为,我就此便会放过你,岂不是错得离谱?”

月牙儿亦站直了身子,一手抓着自己的领口,听了他的话,原本整理着自己裙衫的手,却蓦地顿住了。

被撕裂的外衫就躺在地上,对她来说,仿佛是一种嘲笑。

他坐在床榻上等着她,而她,站在桌边静默。

许久之后,月牙儿终于抬眸看向他,淡淡笑了起来:“我只是怕你会再一次后悔。”

他眸色一黯:“那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了。”

月牙儿脸色发白,微微抿了唇之后,终于一步步走向他。

或许曾经真的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心彼此贴合,可是到如今,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红绡帐内,月牙儿裸呈在他身下,只觉得自己呼吸薄弱,仿佛下一刻,便会断了所有的气息。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在等,等他给自己停止呼吸的契机。

彼此身体契合的那一霎那,眼前的男子,身子的每一寸都仿佛紧绷起来,晦暗的眸色,看不清聚集了多少风暴。

她知道自己等到了,对他的屈辱,对自己的折磨。

十二鼻息微重,始终是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在他身下,眸色清澈若滴。

明明是最亲密的姿势,为何竟是这样的让人绝望?

许久之后,他怒极反笑,只是声音愈发的沉魅:“月牙儿,你真是……让我很惊喜。”

尽管一早已经在等,尽管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还是变得毫无血色。

若是以前的他,会怎样?也许暴跳如雷,也许大吼大叫,总之,决计不会像如今这般,冷笑,对她说,你让我很惊喜。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男人,岁月,的确很擅长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月牙儿心中百转千回,末了,竟忍不住抬起手来,想要抚上他的脸。

他的脸色赫然阴沉,仅用一手,便扣住了她的一双手腕,举过她的头顶,令她不得动弹,随后,却再度笑了起来,只是那眼眸之中再无半点温度:“嫁过人了?”

她身子凉凉的,看着他,似乎是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没有。”

没有。

这两个字云淡风轻,却足以掀起他心头的滔天巨浪。

“好极了。”他语气淡极,缓缓离开了她的身子。

月牙儿心中一抽,以为他就此便会离去,不料他却突然翻转过她的身子,从背后贴了上来。

她死死抓住身下的被单,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然而对他来说,她隐忍的叫声,细碎的呻/吟,却通通都成了他肆虐的理由,他逼迫着她,以最屈辱的方式,承受他所有的给予。

最后的时候,月牙儿终于克制不住,埋首在软枕之中,哭出声来。

他的胸膛缓缓贴合她曲线优美的背部,将唇凑至她耳边:“怎么,觉得委屈?月牙儿,你是自己愿意跟我回府的,如今,又何苦在此装贞洁烈女?更何况……你贞么?”

她咬住下唇,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的手却缓缓又缠上了她的腰身,另一手抚上她洁白的耳廓,轻轻的揉着:“给过几个男人?一个,两个,三个……嗯?”

月牙儿仍旧将自己的脸深埋在软枕中,哭声却渐渐消去,只余间或的抽噎声。

他冷笑着,终究失了耐性,支起自己的身子,下床披了衣衫。

月牙儿仍旧趴在床榻上,裸背半呈,一动不动。

他穿好了衣裳,却又走上前来,手抚上她光洁的背部,缓缓上前,直至捏住了她的后颈,方才一个用力,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只听得笑声,脸上却不见半点笑容:“月牙儿,早些安置,哭坏了,身子可是你自己的。”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听了他似是而非的这句话,却缓缓的扬起了嘴角:“多谢十二爷。”

他看着她,眸中分明有鄙薄一闪而过,随后直起身,拂袖而去。

出了园子,贴身小厮顺儿正打着灯笼候在门口,见他出来,忙的迎上前:“十二爷。”

暗夜之中,那浅色的灯笼内,烛火忽明忽暗。

他忽然之间勃然大怒,一脚踹上顺儿提着灯笼的那只手,顺儿狠狠摔到地上,眼看着那烛火穿破笼身,待抬起头来,看见主子沉晦骇人的脸色,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站起身,缩到了一旁。

十二离开不久,巧儿便走了进来,看见她趴在床榻上,忙的上前查看,却见她分明是睁着眼睛的,便比划起来,意思是去打水来服侍她梳洗。

月牙儿心头一片茫然,顿了许久,方才坐起身来,拿被单将自己的身子掩住:“请你多备一点水,我想沐浴净身。”

巧儿闻言,忙的点点头,下去忙碌了。

月牙儿看着她匆匆出门的背影,忽然之间,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逐渐蔓延至四肢,竟冻得人克制不住的发抖。

翌日,宫中传来了旨意,封她为荣亲王侧王妃。

世人皆知当今皇上身边,最得宠的便是怡、毅、荣三位亲王,而荣亲王府中唯有一位嫡亲王妃,她受封为侧王妃,亦可谓是天大的荣宠。

然而月牙儿没有想到,伴随着这份“荣宠”到来的,还有偷偷溜出宫来的长公主不离。

不离年纪尚小,身量未足,然而却已美得动人心魄,倨傲的眼神瞥过她时,皆是满满的不屑。

她依稀记得,当初在花都第一次见到这位长公主时,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会看着她笑,对她说:“你也长得好看,可是没有我娘好看。”

彼时,那人是如何回答的?

“胡说,哪里没有你娘好看了!”

语气之中,分明满满的骄傲与自负。

他拿她与天下第一美人的娉婷郡主相比,那时候,在他眼中,她甚至比天下第一美人还要好看。

天边云,地底泥,也不过一线之差而已。

他非昨日的单纯少年,而她在他眼中,终究成了残花败柳。

不离冷眼看着眼前平静淡然的女子,开口道:“听说你曾经也是公主?”

月牙儿微怔,随后方才点了点头,多少也猜得到这小姑娘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既如此,你怎么做得出那样的事来?将匕首搁到我娘亲脖子上,你胆子倒是不小!你做公主之时,师傅就是教你做这样的事吗?”不离微微冷哼了一声道。

月牙儿其实并未打算与这样一个孩子多说些什么,然而听她如此问,终也忍不住淡笑一声:“长公主,你生得好,你有一个能护你周全的父皇,你有文韬武略的叔父,也许你有生之年都不会看到自己的国家灭亡,所以,你这辈子都没办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

不离见她神色淡然,然而言辞之中,却隐隐透出伤痛,字字殷切,倒是怔了怔,方才又道:“我自是没法子体会,我也不需要体会!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父皇他不治你是要放过你,你当初伤了我娘亲,就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如今,父皇不过是看在十二叔面子上让你活下来,待有朝一日,十二叔不再护你之时,即便父皇还需顾及别的,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月牙儿眸色时而恍惚时而清明,待不离说完这番话时,才微微一笑:“多谢长公主提醒,我记住了。”

不离微微有些气恼。她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显得她无理取闹一般。思及此,终忍不住最后对她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提裙离去了。

月牙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却仍旧是浅淡的笑意。

不离走了之后不久,月牙儿又迎来了一位客人,却是踏雪。

也许是她脸色实在是不好看,踏雪一进门便微微蹙了眉:“你身子不舒服?”

月牙儿微微摇了摇头,微笑道:“踏雪姐姐,你特意来看我的么?”

踏雪看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握了她的手一同坐下:“月牙儿,你告诉我,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月牙儿怔忡了片刻,方才想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垂眸苦笑:“当初在花都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是吗?踏雪姐姐,我知道他们都如同防贼一般的防着我,我也看得出那位九爷很担心你接近我。踏雪姐姐,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无谓让他担心。”

“月牙儿。”踏雪紧握着她的手,“我不是防着你,我和你四哥一样,是担心你。你答应我,不要再想那些傻事了,可好?”

月牙儿脸上已然不见了笑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方才低声道:“踏雪姐姐,已经见过鬼的人,还会不怕黑吗?”

踏雪闻言,心中忍不住微微一疼,终于没有再问下去,顿了顿,转而道:“月牙儿,十二弟这几年来,性子变了许多,可我相信,他心中必定还是有你的,你素来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月牙儿顿了顿,微微扬起嘴角:“踏雪姐姐,劳烦你帮我转告四哥,我会好好的,你们都不需要为我担心。”

她坚信自己会好好的,那些过去的所有,她都承受过来了,到如今,亦没有什么挨不过去。

送走踏雪,月牙儿回到园中,除了巧儿坐在廊下做女工的身影,便再见不到半个人。

这西园中,似乎只住了她和这个不会说话的丫头。

她在园中站了片刻,走到堂屋前的石阶处时,缓缓的在那里坐了下来。

廊下的巧儿在这个时侯抬起了头,看向她孤独坐在那里的背影。

巧儿虽不会说话,然而也听闻这位侧王妃是公主出身,即便亡了国,仍旧被封为郡主,可是看她那样随意的席地而坐,便只觉得不可思议。

月牙儿却在此时微微偏了头,仿佛是在看身边的位置,然而眸光触到那空空如也的台阶之时,巧儿分明看见她侧脸之上,那显而易见的怔忡表情。

仿佛是在想看谁,却没有看见,空洞茫然的神情。

片刻过后,但见她神色逐渐转为凄绝,随后,缓缓抱住了双膝,脸上的神情也再看不清。

自那日之后,巧儿再也没有见过十二爷来西园这边,而这位备受冷落的新封侧妃,则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

这一日,是五月浴兰节,向来门可罗雀的西园这厢,却突然迎来了管家,原来是九爷府派了马车过来,说是九王妃请月牙儿去府中一同过节。

月牙儿只是迟疑了片刻,并没有回绝,回到房中,接连换了好几身衣裳,却都不合身,索性就穿了最后那一身鹅黄色的裙衫,第一次走出了西园。

王府中并没有多少人,丫鬟小厮们都被允了假,出门游玩去了,而府中主子十二也陪自己的王妃回娘家过浴兰节去了,因此月牙儿一路出府,也没有遇到几个人。

来到了九爷府,花厅外的花阴架下正坐着三个人。她并没有猜错,南宫御果然也在这里。

皇甫清宸脸色委实难看,在踏雪起身迎向月牙儿之时,冷冷瞥了南宫御一眼。

“踏雪姐姐。”月牙儿微笑唤了她一声,目光方才移向南宫御,“四哥,你也在。”

南宫御虽是笑着的,然而见她清减的模样,眼眸深处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暗沉:“月牙儿,过来坐。”

月牙儿在他和踏雪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勉强唤了皇甫清宸一声:“九爷。”

皇甫清宸脸色没有丝毫好转,甚至愈加阴沉。

踏雪为月牙儿斟了一杯雄黄酒,头也不回的对他道:“你若实在是呆不下来,那便出府去,左右你也有去处,无谓在这里扫兴。”

闻言,皇甫清宸脸色赫然大变,恼恨的目光扫过踏雪,又掠过南宫御,终于忍不住拿起手边的杯盏就狠摔到了地上,随后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月牙儿性子已经够沉静,此时亦免不了讶异,看着皇甫清宸离去,再看踏雪却仍旧是淡淡的模样,忍不住道:“踏雪姐姐,他……”

“没关系。”踏雪轻笑了一声道,“他性子就是这样,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必定会发脾气,你不用担心。”

月牙儿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一回转头,便迎上了南宫御深沉的目光,心头竟微微一怯:“四哥。”

南宫御看了她半晌,忽然就拖了她的手,将她拉得站起身来:“走,我现在就送你回陵南郡。”

月牙儿心头一惊,踏雪也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公子。”

南宫御却沉了脸,一言不发的拉着月牙儿往府门口的方向走去。

月牙儿只怕会出事,心头惴惴不安。

果然,两人刚刚走到花园中,迎面便遇上了最不应该遇到的那人。

月牙儿一怔,这个时侯,他不是应该在自己岳父的府中过浴兰节吗?

十二顿住脚步,看着眼前的兄妹二人,负手笑了起来:“南宫,你这样拉着我的侧王妃,是要去哪里?”

南宫御脸色极其沉郁:“劳驾十二爷,让路。”

十二冷笑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我偏不让,你待如何?”

南宫御也低沉笑了一声,另一手缓缓搭上了腰间的佩剑:“如此,我便唯有不客气了。”

月牙儿从未见过南宫御这种模样,方知他是真正动了怒,一时间唯恐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只能死死拉住他的手:“四哥,你不要这样——”

南宫御的确是怒到极点,对她说话之时,声音亦低沉骇人:“月牙儿,今日四哥即便是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周全?”对面那人只觉得好笑,微微挑了眉看向她,“月牙儿,我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抑或,我府中的下人欺负你了?你哪里不舒心不如意吗?虽然本王待你的确是冷淡了一些,但是你也不想想,你是拿什么来回报我‘旧情难忘’的?你觉得我委屈你了吗?”

月牙儿唇色已经微微发白,却还是执意按着南宫御的手不肯放:“四哥,我求你……”

十二冷眼看着他们,忽然开口道:“月牙儿,过来。”

月牙儿始终看着南宫御,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南宫御却突然将她往后一拽,随后掏出怀中的短笛,只是吹了一声,便已经又应和之声,随后,月牙儿的身畔多了一个人,却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暗卫易风。

“易风,带月牙儿走。”南宫御头也不回,沉声吩咐道。

眼前的十二却蓦地变了脸色,随后却也拔出了剑,直指南宫御:“南宫御,今日月牙儿若是走得脱,我要你当场毙命。”语罢,他看向那一边脸色惨淡的女子,再度沉声喝道:“月牙儿,过来!”

踏雪匆匆赶来之际,便只见得他二人拔剑相向的场景,心头禁不住一沉,径直上前便挡在了二人中央,却是看着南宫御:“公子。”

“你让开。”南宫御看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道。

踏雪只是不动:“公子,你还要月牙儿也加入为你而左右为难的行列吗?一个夕颜,一个我还不够,还要加上一个月牙儿,是不是?”

南宫御神色猛地一僵,眸中微微带了一丝震惊,看向踏雪。

片刻之后,缓过神来,却也清晰的意识到,她说的,是事实。

夕颜,踏雪,再加上如今的月牙儿,的确,都在为了他而左右为难,而若非踏雪今日点破,他只怕还浑然不知!

那一厢,十二蓦地冷笑出声:“南宫御,你这条命,不过是我七哥赏给你的,倒也还活得矜贵起来了!”

南宫御紧紧握着剑柄,脸色却一点点的起了变化。

月牙儿心头一片凄楚哀痛,终不顾一切的挣开易风,迎着十二的目光上前,随后,缓缓跪倒在他面前。

十二眸色猛然一凝,沉眸看着她。

“清宣。”月牙儿抬起头,有些恍惚的唤他,嘴角似乎是翘着的,然而眼中却分明雾气氤氲,“当年的那些事,是我南宫月雅对不住你,我不该故意接近你,我不该骗你,我更不应该利用你去挟持你的七嫂……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如今,我愿意尽我所能来弥补,只求你,不要再伤我四哥。”

“月牙儿!”南宫御低低唤出来,声音之中,却满是隐忍的惨烈。

十二暗沉的眸色,终逐渐转为清冷,一声淡笑:“既如此,我是不是应该勉为其难的答应你?”

月牙儿眉目之间一片凄清,声音也愈发低了下来:“我求你……”

他心头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只觉得难受,终究还是收起了剑,随后上前,一把拎起她的手腕,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她拉出了九爷府。

南宫御的剑颓然落地。

踏雪眸色之中也有难解的疑惑:“公子,你今日,因何这般冲动?”

许久之后,南宫御低身拣起了剑,淡淡苦笑了一声:“踏雪,你可知若非因为我,月牙儿原本不必受今日这种苦。原本便是我害了她,到如今,却还要她因我而为难……你说,我这个做哥哥的,还能拿什么补偿她?”

十二毫不客气的将月牙儿扔进了马车之中,好在马车内铺了厚厚的垫子,她方才没有摔伤,直起身子来的时候,却听得他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在马车外:“将侧王妃送回王府,告诉管家,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她离开王府一步!”

她缓缓坐了起来,听到外间人的应承声,片刻之后,是他打马离去的声音。

是了,他还要赶回去他的王妃身边,去陪她过浴兰节。

回到西园之中,仍旧只有巧儿一个人,静静坐在花阴架下打穗子,眉目之间,分明都是悠然自得。

她走过去,巧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抬手将手中的穗子给她看。月牙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忙自己的。

巧儿便又低下头去,她在她身边站了片刻,仍旧走到台阶上坐下。巧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的又是她怔忡坐在那里的模样。

却未曾想到,到了傍晚的时候,十二竟然出现在了园子门口。

月牙儿仍旧坐在台阶上出神,巧儿在间歇的抬头见,蓦地瞥见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的十二爷,忙的站起身来,到月牙儿身边,轻轻推了她一下。

月牙儿恍然回过神来,脑中一片空白,眼中出现他的脸时,嘴角竟不自觉的往上一翘,可是下一瞬,所有的思绪都回到脑海中,霎时间便苍白了脸色。

十二缓步走上前,月牙儿站起身来,低低唤了一声:“十二爷。”

他淡漠瞥了她一眼,抬脚往屋中走去。

月牙儿顿了顿,方才转身跟着他的步伐,却不想眼前竟突然一黑,整个人径直就向前栽去!

巧儿霎时间瞪大了眼睛,十二见她的神色,猛地转身,一把将就要栽倒的她接进了怀中,眼见她脸色竟然像纸一样苍白,登时便慌了神:“月牙儿?”

她只在片刻过后,便又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又艰难的脱离他的怀抱,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我没事。”

他眼眸中的担忧一瞬间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仍旧是无边的淡漠,冷冷瞥了巧儿一眼,沉声道:“去告诉管家,宣个御医进府来。”

御医来得很快,月牙儿神思恍惚,淡淡垂了眸任御医把脉。

却没有想到,那御医把脉之后,却迅速站起身来向十二行礼,高声道:“老臣给十二爷道喜,侧王妃她有喜了!”

有喜了!这三个字,同时在屋中的两人脑海中炸开来。

月牙儿几乎不敢相信,伸出手去拉了一下那御医的袖口:“你说什么?”

那御医满脸堆笑:“回侧王妃的话,您有了身孕,已经两个月了。”

那一瞬,月牙儿眼中的迷茫散去,双眸不可遏制的绽放出光芒来:“我有孩子了?”

“是。”御医躬身道,“从今往后,侧王妃当小心身子才是。”

“砰”的一声,另一厢,却蓦地传来了手掌拍在几案上的声音,随后,是十二极其淡漠的吩咐:“巧儿,送御医离府。”

御医心头虽疑惑,却还是不敢耽搁,又行了礼,忙的退了出去。

月牙儿眼中的光芒犹未完全散去,看向他的时候,一颗心,却忽然变得惴惴不安。

十二从未在她眼中见到过那样令人悸动的光芒,自二十岁那年遇到她起,便不曾见过,所以那一瞬,他几乎是全然忽略了御医说的那番话,只是看着她。

她竟然也有这样灵动的时候,她竟然也会欢喜,可是,她凭什么欢喜?

“打掉。”他眸色暗沉,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在看见月牙儿一瞬间惨白的脸色时,心中竟然掠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快意。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内,她第二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眸色再度冷凝下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淡淡勾着唇:“我说,打掉。”

月牙儿的脸色已然惨白到透明,唇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发出声音,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孩子……”

他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她。

月牙儿的心,随着他每近一步,便颤抖一分,到最后,几乎难以承受心中的苦痛,艰难的闭上了眼睛。

“月牙儿,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个孩子是我的?”他薄唇之中吐出的话语,句句刻薄,字字伤人,“你在两个月前回到京城,我如何知晓,这孩子会不会是你跟别的男人的孽种?”

月牙儿身子重重一抖,原本就单薄,此刻看来,竟似一碰就要碎掉一般。许久之后,她方才艰难睁开眼来,看着他,眼眸之中满满都是凄凉:“你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那一刻,他的心,竟然冷硬如冰,丝毫不为所动:“打掉。”

月牙儿眼眸之中倏地滑下泪来:“是你的孩子。”

他仍旧淡漠的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却忽然低下头来:“月牙儿,你心里可曾有过我?五年前的那些日子里,你可曾有一时一刻是真心?”

她似乎微微一怔,许久之后,方才点了头:“有。”

他的手缓缓抚上了她的脸颊,似是低叹着,逐一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月牙儿,这话,八年前我会信,五年前我会信,可是如今,我却是再也没法子信了。”

说完,他低下头来,缓缓印上她的唇,低喃道:“月牙儿,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他的双手,竟然就那样卡上了她的腰身,虽未曾用力,然月牙儿却还是僵硬了身子。

她看着他,眸中闪过惶恐,震惊,茫然……因为隔得太近,每一丝都那样清晰的映入他的眼帘。

她腹中有一个小生命,而他现在,正在试图亲手将它扼杀。

连他都知道自己残忍,可是此时此刻,他除了感到畅快,心头竟然再无别的情绪!

尽管,那很可能是他的骨肉。

不足道,一切都不足道!他早在五年前就发过誓,定要将眼前这个没有心肝的女子,一同拉入地狱,别的,全都不足道!

月牙儿看着眸色嗜血的他,身体四肢都变得冰凉,同时冷下来的,还有一颗瑟瑟发抖的心。

她先前,似乎的确是糊涂了,而如今,才是真正的清醒。

她脸色仍旧苍白,然而眼眸之中,却已经没有了惶恐与不安。

“宣。”她微微颤抖着唇,唤他的名字。

他似乎一僵,沉眸看着她。

月牙儿的眼眸,异乎寻常的清澈透明:“我怕疼,可不可以不用这样的方式?明天,我自己喝药,可以吗?”

怔忡片刻之后,他竟蓦地笑了起来:“月牙儿,你果然够狠,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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