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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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庄头脚下一个磕绊,差点栽地上,这老鬼在瞎说什么?院里顿时沉静,均注视着门外的老者。

老管家见庄头怒目,似有些不高兴,冷哼一声又道:“老夫走南闯北,看过的地没有万亩,也有八千亩。进你这庄子之前,我跟着我家少爷已经在附近走了一圈。

离这最近的河道也在一里地外,虽说良田里有深井,但灌溉不能全靠深井。旱地说是十五亩,可挨着果林的那一拢田地下有根系,种什都长不好。五百五十两,已经算高开了。”

“你……”

庄头真想上去给这老东西两下子,可又畏惧其吐露的“万亩”,颤着手指向门口:“你不买就滚。”眼瞎吗,没见他这还有旁的买家?

吉忠明与老妻对视一眼,意味分明。吕牙侩心里畅快了,他今天就是少赚点,也要把之前忍下的气,双倍还给老狗。

“这么说五百五十两,你是不卖?”老管家看庄头抄袖子脸瞥向一边,他丝毫没有要掰扯的意思,转身就走。

见状,庄头更是气得脖子都粗了。

这时吉忠明夫妇也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儿,上前作别:“于管事,我看今日就罢了吧?”

“怎怎……不是,”庄头就怕会这般,急忙拉住想要离开的吉忠明,再没了之前的盛气:“老弟老弟,价钱咱们也不用再谈了,就按你说的来。六百两便六百两。”

吉忠明却是不认了:“今天我们来得急,并没有细细看过庄子外头境况,之后我又被果林的粉白花苞迷了眼。若不是刚那老人家细致,我和内人日后必定懊悔不已。

咱们这样的人家,银钱都是一文一文攒起来的,实经不起折腾。”说着话就去撸庄头紧抓着他臂膀的手。

庄头心里暗骂,但面上还是赔笑:“那老汉就没诚心要买,老弟你可别被他弄左了。错过我这庄子,你想再遇见合心的怕是不容易。咱们进屋坐下来再好好谈谈。”

吉忠明摆手:“没那必要了。”吉孟氏却是先一步出了小院,去寻闺女。

庄头见之,阻拦不及,慌忙看向悠闲在旁的牙人:“吕老弟,你倒是说句话呀?”心里深恨姓周的老东西,枉他先前还以为是遇着贵主了。

“我说什就是什吗?”吕牙侩口气也不太好了:“幸好这回是遇着行家了,不然我得搭上我与秀才公多年的交情。于老哥,你太不实诚了。”

妈里个巴子,庄头观吉忠明不像是在作假,一咬牙:“好,吉老弟,你说个价,要是能成,咱们一会就交定钱。要是不成,我送你们到村口。”

你早该拿出这个样儿了。吕牙侩侧过头,两眼往上翻。吉忠明叹气,无奈地看向吕牙侩,又苦笑着回头对上于管事:“我最多在那老人家出的价上,再加五两银。”

“这这太少了,我也没法向那位交代啊。”那位给的底价都五百六十两,他还想赚一点跑腿钱。不得不说,姓周的老东西,眼睛实毒。

院内又是一番你来我往,院外吉孟氏听着话,上下打量闺女手拉的女孩。看身量,这女孩也就六七岁,还没刚出壳的小鸡仔有肉。露在外的手腕,比芦柴杆粗点。脸上的暴起,应是被木棍所伤,皮下泛青紫。

“你几岁了?”

女孩看出来了,能做姑娘主的人在这,立时抽回被拉着的手,毫不犹豫地跪下。

“九岁。您买了我吧,我能干很多活。洗衣、劈柴、烧火、照顾小娃……”

听着她细数,吉孟氏不禁回忆起过去。

虽然她出生时,大景已立国号。但多年战乱,平头百姓民不聊生,那时牙婆子天天赶着牛车在村里转。一车一车的女娃往外运,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就没见被卖的女娃有回来的。

她懂事早,日日不敢多吃。可一天娘还是两眼含泪地给她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她吓得嗷嗷哭。最后是爹抱着她出村的,她大哥就在后追着。一路追到县里,直到亲眼看着爹将她送进绣坊,才放下心。

四岁的娃儿在绣坊里,抱着比自己高的笤帚清扫院子、绣房,帮厨房摘菜、洗碗碟,还要整理碎布头。能做的都做,不敢闲着,换得一天两顿饭,一席栖身地。

稍微大了一点,她忙到晚上,还会主动去服侍绣坊里的绣娘洗漱,给她们揉脚、捏手。

院子里,吉忠明咬着五百七十两不松口。庄头怎么都不肯:“五百八十两,这真的不能再少了。”

就在僵持不下时,吉孟氏拉着女孩来到院门口:“五百八十两可以,搭上她。”家里也不差一双碗筷,她也由着性子一回。

吉忠明见老妻眼眶发红,扫了一眼那伤痕累累的女娃,便晓她是又想起过去了,没有犹豫,转头与于管事说:“你看如何?”

“这……”

庄头目光落在女孩身上,这他还真做不了主。他们一家就月娘这闺女是自由身。

当初雅丫也是想让月娘给娃签卖身契的,但月娘死活不肯。那会她大着肚子,有经验的产婆又说肚里肯定是个带把的,大儿拼命护着,家里谁也动不得。

见状,女孩立马挣脱吉孟氏的手:“我去寻我娘。”

待吉安一行离开庄子,已过午时。驴车上了官道,不那么颠簸了。吉孟氏从绣囊里取出辛语娘签的卖身契,又从头看了一遍,便递给了对面的闺女。

“你收好。”

吉安心里虽有不适,但也知时代不一样。接过那张人命纸,也不去看,小心折好,收进自己空了的绣囊里。里面原来装的几个银角子,她让辛语偷偷给她娘了。

坐在吉安下手的女孩,已换了一身还算齐整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被梳顺了,挽成两个螺旋。紧紧抱着个瘪瘪的包袱,眼里含着泪,嘴紧紧抿着。

娘说,以后她就只有主子,没有娘了。只有这样,她日子才会好过。还骂了死鬼爹,说他的姓不好,拖累了她们母女。

操劳了一上午,之前情绪又有起伏,这会闲下来,吉孟氏就感觉头有点沉,靠着车棚闭眼养神。到了县里,吕牙侩硬拽着缰绳,拐了道去了品香楼吃饭。

都未时正了,早过了饭点,品香楼里没什人。但因为吉安和一脸伤的辛语,吕牙侩还是要了间包厢。

辛语几年没出庄子了,拘谨得很,紧紧跟着主子,头垂得低低的,两眼不眨地盯着地。进了包厢,让她找位置坐,她也不坐,就笔直地站在吉安母女身后。

吉孟氏无奈:“今儿是你进咱家门的第一天,先坐下吃顿好饭。日后好好跟着你安姐姐,别让她离眼就行了。”

“是主子。”辛语纠正道:“不是姐姐。”临走时,她娘再三交代,不守规矩的下人,死的早。

“你说的对。”吉忠明笑了,看向老妻:“就让她站着吃吧。”

吕牙侩虽不买卖人,但在牙行里也看惯了:“秀才娘子良善,今儿您把这女娃从那虎口里带出来,就是给了她一条命。”别看女娃一脸伤,但眉眼、脸型摆着,是个秀丽人。

都九岁了,她娘护不了她多久。

“您谬赞了。”吉孟氏是过来人,之前要不是辛语求她,她也不会去管这事。自卖身,那定是看不到活路了。

吉忠明给久未沾过荤腥的辛语,要了一大碗清汤面。辛语就站着,把比她脸还大两圈的一碗清汤面吃个干净,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回到家中,已近申时正。吉安领着个娃,在收被子的朱氏看了又看,确定没这号亲戚,开口问道:“小妹,这丫头是谁呀?”

不等吉安回话,吉孟氏就冷冷道:“路上捡的。”

一句堵死。搀着欣欣出屋的洪氏,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娘,晚上咱们洗点地瓜干,熬粥吃。再烙几张大饼,行不?”

“随你。”吉孟氏叫来吉诚:“在你小妹外间搭张床,以后咱们家里就多口人了。”

吉诚看了一眼那一身伤的小丫头,有点犯糊涂。但他娘拉着脸,他也不敢多问:“行,现在天也不是太冷,先凑合着睡。等忙忘徭役的事,我找人再砌一个炕。”

多口人就多口人吧,只要他娘别像对付老三那样对付他就行。

“那户籍呢?”

“她户籍不用你管。”吉孟氏转身向闺女:“你拿几件小时的衣物给辛语,她那些还是别穿了。”件件都是补丁盖补丁,既然把人领回来了,那就把她当个人养。

吉安原也这样想的:“好。”

站在西厢三房门口的吉欣然皱眉,奶叫那女娃什么?

目送娘进了屋,吉安回身:“辛语,跟我来。”

辛语?吉欣然瞳孔微震,愕然地看着跟在小姑身后那个瘦弱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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